赵仪风闻言吓了一跳，连忙追问是怎么回事。她半个身子挤进门缝，死抓着门框不肯松手。

“常夫人，何苦呢？你回去只是添乱罢了，”守城士兵摇摇头，“我帮不了你，常提督独自一人去城西郊外的活陀岭屠妖去了！”

“怎会如此！”赵仪风顿时脸色苍白。

活陀岭是大明妖物最多的地方，早在洪武帝建都之时，群臣就上奏反对过。

侧卧之榻岂容他人鼾睡，都城建在这大凶之地旁边，说不定哪天就被盖世妖魔屠了城。

可惜洪武帝向来有一票否决权，他执意要做的事情，没人能阻止。

令所有人感到奇怪的是，偏偏自洪武帝定都立国号大明之后，就再也没有妖魔祸国。

就连活陀岭的妖魔也不出来捣乱了，往年三年一小妖五年一大妖，聚在一起吃人的时候互相问一句打哪来的，结果都是活陀岭的老乡。

现在的活陀岭安静得可怕，不仅没有妖怪，就连猛兽都不下山。平时云雾笼罩，一派清净祥和——当然，主动进山找死又是另一回事了。

大家都说是皇气镇压了妖魔，让他们不敢出山作祟，但稍微读过书的人都对此嗤之以鼻。皇气顶个屁用，元朝鼎盛时，还不是有妖魔乱世。

随着时间流逝，活陀岭的妖怪已经成了老人嘴里的传说。

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传说是真的，活陀岭的妖物一日不除，大明都城就是浮沙上的大厦，随时有可能坍塌。

常森武功高强不假，但这并不意味着他能活着从活陀岭走出来。

“你是怎么知道的？”震惊过后，赵仪风很快就智商上线了。

她这个枕边人一点风声都没收到，守城士兵又是怎么知道的？

“今日宵禁后，陛下忽然举行除魔大典，说是因常提督妖孽祸国，民情汹涌……”

守城士兵顿了顿，见赵仪风眼神坚决，就继续道：“但常提督一片赤胆忠心，又是常将军之子，这么多年饱读诗书，深受教化，所以陛下决定给常提督一个机会。”

赵仪风呼吸急促起来。

“陛下与龙虎山道士赦封他为荡魔上将，平定活陀岭诸恶，以启山林，方可归来。”

“陛下给了他多少兵马？”赵仪风不安道。

“没有一兵一卒，只有常提督一人。”

在所有人看来，这和赐死无异。

也难怪守城士兵会说，常提督今晚是非死不可了。

“你现在进城也来不及了，常提督已经进山了，”守城士兵好言相劝，“就算你进山去寻他，也未必能死在一起。”

“多谢，还是按规矩来吧。”赵仪风凄然一笑。

“何苦呢，夫人。”

“我想等他回家，我就在家中等……如果他真的活着回来，总得有个人陪着他。”

守城士兵定定地看了她半晌，最后叹口气：“也罢，劝了两句，也算还了常提督那点情义。”

他领着赵仪风穿过城墙，后者进入坊市后，才后知后觉想起还没给钱，犹豫了一会，她决定还是明天出城时一并付了。但赵仪风并不知道，她前脚刚进城，后面两个小家伙就借着她的名义，也跟着溜了进来。

两人刚走没多远，就被一个穿着黑袍的人拦住。常韦陀看见他，浑身忍不住颤抖，而颜清潋诧异地看着黑袍人脸上的白色面具，她还没意识到危险来临。

另一边，老仆躺在破庙里熟睡正酣。

忽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将他惊醒。

睁眼一看，只见面前站着三个身穿锦衣头戴斗笠的魁梧男人。老仆认出他们腰间的绣春刀，正准备磕头，却听为首者问道：

“你主子呢？”

老仆一愣，他这才发现常韦陀和颜清潋不见了。但是听他们问话的语气，少爷和小姐应该已经逃掉了。

“俺、俺不晓得，”老仆战战兢兢跪下，“常提督给了俺遣散费，说是、说是以后用不上俺了，俺就一个人出城，打算去投奔亲戚……”

为首的锦衣卫用刀鞘指着他，转过头对同伴嘲笑道：“装得挺憨厚，心眼倒是蛮多。”

“不说实话就算了，没闲工夫耗在他身上。”另一个锦衣卫说道。

“又要请斩缘人帮忙吗？哎，这样下去，咱们镇抚司怕是名存实亡了。”

他一边抱怨着，一边拔出了绣春刀。

老仆连连磕头，印堂带血，“大人饶命！这位大人，小老儿——”

绣春刀折射出片片火光，在夜幕中一闪而逝，老仆的求饶声戛然而止，鲜血溅落在篝火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锦衣卫振刀，边走出破庙，边和同僚抱怨道：“现在苦差事都是我们来做，奖赏捞不到半分。”

“行了有功劳就不错了。”

“那倒是……对了，这尸体怎么解决？”

老仆的尸体瞪着眼，皮肤灰败，像是一摊抽了骨头的烂泥。一旁的锦衣卫嫌弃地踢了两脚，说道：“荒郊野岭的，烧了吧。”

半晌后，熊熊大火燃起，一行人在夜幕下骑马回城。

此时此刻，皇宫。

金銮殿内，灯火通明。

洪武帝放下朱笔，揉了揉右手，太监上前一步，正要说什么，却听殿下传来清脆的脚步声，戴着白色面具的斩缘人单膝下跪。

两人都沉默不语，但太监知道，斩缘人在用碾声成线、传音入耳的法术向陛下禀告要事。

半晌后，洪武帝忽然道：“朕知道了。”

斩缘人半跪着，没起身告退。

“常夫人就由着她去吧，既然伉俪情深，那就成全他们，葬在一起……至于那两个小家伙，也是要死的。”

话音落，斩缘人唱喏，消失在金殿内。

随后，所有斩缘人和极少一部分龙虎山道士都为了这道口谕奔走起来，囚禁在皇城地底下的妖魔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今夜全部的监牢大门都被打开，足以引起一方浩劫的妖魔闻到了自由的空气，它们身上的封印像蚕蛹一样破裂。

放在京城各个角落的京观震动起来，密密麻麻的头颅一齐发出惨烈的哀嚎声，午门无数惨死的冤魂厉鬼互相勾连，黑云从九霄落下，满城陷入了迷雾之中。

一座以成千上万名官员为祭品的血腥大阵，就此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