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说篱笆院外二人如何埋怨张多,只院内刘涣这猛地一抬头,却多少带动起了整个篱笆院内的气氛。
满怀希望,赵正连忙凑上前来,“游缴可是有所发现?”
“事情怕没有看上去的那般简单。”刘涣依旧眉宇凝结。
“对,我方才也短暂仔细思量过。”随声附和,赵正又是煞有介事的分析起来,“那牛二怕还有其他同伙,我以为或许正是那昨晚出现在正阳里的原大,此二人串通一气,来谋财害命,却不料恰好被家中添丁的陈二撞破!”
“这...这,赵亭长,我只是家中添丁才星夜来这郑屠户家中的。”面露纠结,陈二明显有些胆怯,“眼下这般,那...那牛二与原大会不会寻机回来报复我呢?”
悄然挺起胸脯,赵正满面肃重,“你且放心,有本亭在此,他二人岂能...”
“你且先稍缓一缓。”刘涣抬手,径直开口,“你容后发挥。眼下我有几个问题问你。那原大平日除去传些闲话,可还会好勇斗狠?”
茫然摇头,“原大平素除了闲晃外,倒不曾听闻当真与哪家恶斗的。”
“至于那牛二,是往日便这般果敢勇毅,还是今日郑家事发,你们情急下忽略了?”环顾四周,从众人面上露出的思虑,刘涣已然寻到答案。
思索良久,赵正眉宇也皱了起来,“平日里牛二也不过老实本分的汉子而已。”目光投向刘涣,“游缴以为此事并非他二人所为?”
单手扶住腰刀,刘涣一边向外走一边开口,“以此二人的日常行事,恐怕并不能做出此等大事。其中或许还牵扯到其他人物,但以目前形势来看,此二人或许知道些你我所不知的!”
“这样。”悄然顿步,刘涣再度谓赵正,“你且辛苦些。一来,你即刻派遣人往县城,将此事禀报与县尉。二来,迅速召集瓦南亭可用青壮往各亭传递消息,请各亭亭长与求盗速速往埠中集结。”环顾四周,刘涣看向里正,“此地暂且交由陈里正看护,其余人等随我即刻动身前往埠中!”
当下,一众听完刘涣安排,纷纷行动起来,往篱笆院外涌。
随在赵正身边,求盗用手肘戳了戳赵正,低声询问,“大兄,眼下如何办?”
“且听他的。”怅然从思索中回过神来,赵正眯眸看着刘涣背影,“观其言行,这位刘少君并非好相与的人。你先派人往县城禀报,再按他说的,通知各亭。”
“昨日方才集结一次。若各亭不愿来呢?”求盗有些不乐意。他是想一人办下这件缉捕凶犯的大事。
斜他一眼,“收起你那小心思。”赵正语气严肃,“这郑屠户一家的案子其中牵扯怕是不小,你我只需依令行事便可。至于各亭的人。”顿了顿,赵正忽然用一种琢磨不定却又几乎肯定的语气,“他们会来的!”
言罢,赵正便匆匆出门,向前方的刘涣众人追去。
而这边刘涣也领着李大三人,来到矮马处。只见张多,并没有在马背上,而是瘫坐在一旁地上,背靠着墙垣闭眼睡着。
“方才明明将他搭在马背上的,怎么就掉下来了呢?”挠挠头,王五不由小声嘀咕。
自顾解下外袍,刘涣径直上前盖在了张多身上,“清晨寒凉,这般躺着容易染风寒的。”
虽然知晓自家少君体恤扈从,但真正瞧见这一幕时,众人心中还是暖暖的。只可惜,不争气的张多恰在这个时候,耳根子红了起来。
如此却叫刚刚放下外袍的刘涣也是微微愣神,随即不由摇头哑然失笑,“三郎若是醒了自顾起身便是,何故瘫在地上佯睡。”
“嘿嘿,我要是某人啊,可也是没有面皮现在睁眼的。”当下,瞧见情况的王五也不由打趣起来。
“要你这厮在此饶舌!”一骨碌从地上站起,张多怒眸瞪向王五,随即双手捧着外袍俯首恭敬推向刘涣,“张多思虑不周,宿醉耽搁行事,还请少君责罚!”
抬手拿过外袍,刘涣摇头轻笑,“都是自家人,下次注意便是!”说完,待张多抬头,众人相视再度会心一笑。
而此时,赵正也恰好赶了上来,“张三郎竟是醒,昨夜睡的可还好啊?”
默默看他一眼,张多点点头,并未回应,只是自顾从马背上取下刀枪。见张多不回应自己,赵正索性也自讨了没趣,好在刘涣一直矗立在那,赵正连忙走到跟前,“游缴,事情已经按照你的吩咐,尽数安排下去了,眼下我们一道前往埠中亭么?”
微微颔首,刘涣也不与他废话,“立即动身前往埠中。具体推想我与路上与你述说。”
于是,一行人又立即动身往埠中亭赶去。
半路上赵正忍不住好奇,还是向刘涣询问起了他心中的猜想。本着让张多也熟悉下来龙去脉的想法,刘涣便与赵正说起了此事。
“其实整件命案有个非常重要的点,我们从一开始踏入郑屠户家的院子中,就不曾注意。那便是郑屠户一家三人的死法。郑女是腹部中刀,而郑屠户夫妇却是直接被人抹了脖子。此种情况,要么是有人控制了郑女以为要挟,要么就是当时行凶的人,威胁远远高于反抗的代价。”
看了眼若有所思的张多,刘涣继续说,“而若是第一种情况,也就是先前推断的牛二劫持了郑女。且不说牛二是否有那份胆气,即便是有。以郑屠户与他整日相见的熟悉,到最后郑屠户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被那般简简单单就抹了脖子的。”
“他肯定会暴起反抗!”当下,赵正不由出声。
“不错。”点头同意,刘涣继续道,“若有牛二在场郑屠户必然会暴起反抗。以郑屠户的心性,怕是怎么也不会愿意在一名素来被自己瞧不上的人面前身死的。于是,排除牛二行凶的可能后。事情的矛头便都指向了原大,这也是我先前问你,原大平日里可有好勇斗狠的事迹缘由所在。”
“原大此人我倒也是见过。”此时,一直倾听的张多也从旁开口,见刘涣看过来,他也不隐瞒,直直回忆起来,“此人给我一种处事圆滑却又不失豪气的感觉。”
“不失豪气?”
“是的!”张多点头回应刘涣,“我初次见他时,是奉家主命,前往寿春寻个机敏商贾,做些交易的。不知此人是从何得知消息,在埠口官道旁将我拦下,与我攀谈,我见他当时颇有些豪侠气,便聊了几句,后来他只说愿意中转,却不愿引荐。我便没与他多做纠缠。”
“如此说来,那原大也的确非传闻中的浑人模样。”得到张多的验证后,刘涣对于心中的猜度又多分认同。
“那这行凶的歹人便极有可能是原大。或者他引来的贼人!”这次赵正也学着聪明起来,将问题所有的可能性都说了出来。
而他这番话出口后,刘涣也并没有反驳。见状,张多等人也是若有所思,“少君以为此事即便不是原大所为,恐怕也会与他脱不开干系?”
“具体事情还要等到见到牛二时,才能将事情问清楚。牛二虽然可能没有参与昨夜的行凶事,但彼时郑屠户家发生此事时,他定是知晓的!”
至此,一众人也终于不再多言,只闷头赶起路来。
约莫半个时辰,众人便抵达了埠中亭。甫一抵达埠中亭,便见一中年领着一名青壮及一众汉子,匆匆迎了上来。
“可是新任的游缴当面,埠中亭亭长夏芒见过上吏!”中年人行色匆匆,见来的一行人中唯有张多显得魁梧雄壮,便直接向他行了礼。
兀自攥紧手中长枪,张多并未理他,而一旁的赵正也连忙站出来打圆场,“夏亭长你问错人了。”指向刘涣,“这位年轻俊朗的郎君才是新任的游缴!”
“啊!失敬失敬!”连忙躬身行礼,夏芒再次拱手,“方才行事匆忙,不曾辨认清楚,只以为少君只是哪家的贵人公子,却不料竟是游缴本尊,实在失敬。”
随意摆手,刘涣言语随和,“夏亭长琐事繁忙,稍微疏忽却是无妨。先领我等往亭舍去。”不待夏芒发挥,刘涣直接将一行人的目的地定在了亭舍。
而埠中亭作为瓦埠乡的三大亭之一,也是修筑的颇为气派,三进的屋舍,宽敞的院落,周边毗邻的还有酒肆与沿道贩卖小铺。
“不想夏亭长倒是将埠中亭治理的井井有条。”
“不敢当功劳,皆赖府君县尊及诸位上吏庇佑,埠中亭能有此繁荣景象,也多是乡民们自己努力的结果。”
未置可否,刘涣随着夏芒一行人踏入亭舍后,也不由感慨。埠中的亭舍比瓦埠的亭舍着实是宽敞明亮了不少,其中摆设与县寺的陈列亦有几分相似。上首一方案几,下方两侧数个木墩。
木墩在北地又称胡凳,北方多见,南方贵族豪门家中不常见,但乡里亭舍间倒是偶尔会有,毕竟基层胥吏有时候也并不十分在乎这些礼节。
不过,若亭舍间有郡府或者县寺的掾吏到访,通常都是会撤掉的。
“哎呀,你看看,匆忙间竟是连这些乡野粗鄙物件都忘记撤走了!来人呐!”
“无妨!”抬手止住夏芒唤人撤走木墩的举动,“奔走半日我也是累了。”随手指了指上位,“三郎你将那方案几搬到此处厅堂,稍后吾等便围着这方案几议事即可!”
“唯!”
闻言,张多没有多余废话,随即应声后,便上前抬手将案几提了下来。自始至终一气呵成,只将随行一众乡民俱是惊楞在原地。
“呵呵,好一身气力。”干笑两声,夏芒夸了句张多后,才连忙安排人奉上茶水。
这边张多将案几搬下来后,刘涣便自顾提了一方木墩,摆在案首,随后就这样大马金刀的坐了下来。至于张多四人则各自位列厅堂四角,不惹人注意,却又隐隐威慑着堂内其他人。
“先前让赵亭长传话,邀本乡各亭的亭长、求盗来埠中的事,夏亭长知道吧?”
“知道的,知道的。”笑着回应刘涣,夏芒此刻神色也不由凝重许多。
点点头,随后刘涣便自顾喝起茶水。一时间,亭舍内显得格外安静。
“唔。”连续喝了几口茶,刘涣忽然抬起碗,向着夏亭长,“这茶汤不错,入口甘甜,有味道!”
“啊?是...是现磨的绿豆,熬制的茶汤,清热降火的。游缴若是喜欢,走时可以带些回去。”
点点头,刘涣依旧不置可否。
放下茶碗,左手扶着腰刀,右手搭在案上,随意敲着,“夏亭长觉得其余亭的人大概多久能到呢?”
“应该很快...”
“我就说那原大没甚鸟用,平日里只知晓说三道四,如今潜逃了吧?”这边夏芒话还没说完,那边亭舍外便听到一窝蜂的哄闹声响起。
“还说,要不是你们埠口亭昨日非要纠集我等前去,这瓦埠乡又哪里会出这档子事!”
“嘿,我说埠西的,你怎么话里带刺呢?”
说着话,舍门也被人从外推开。方才还哄哄闹闹的交谈声,瞬间消失不见,转而是十数名汉子错愕的站在门口处,呆呆看着大马金刀坐在案首,微笑以待的刘涣。
接下来一众人向刘涣行礼问好后,便也各自得了安排。
按照刘涣的意思,这是一场针对瓦南亭郑屠户家命案的商讨,各亭的求盗落座,亭长等人一旁站着就可以了。
于是,场面就变成了上首一位年轻游缴,下方两侧各色魁梧求盗,召开起紧急会议。
“诸位,闲话我也不多说,瓦南亭昨夜发生命案。目前相关人犯有牛二、原大...”
“我就说那原大有问题你们偏是不信!”话说一半,有个求盗插起嘴。
“我看你分明是还记恨原大上次说你时间短。”
“你再说,信不信我弄死你!”
“来啊,你以为我怕你不成?”
“咣当!”
随着一道镔铁砸在案板声,争吵戛然而止,而案上却多了把明晃晃冒着寒气的出鞘腰刀。
“一炷香时间。生死各安天命。”当下刘涣声音冷冷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