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车。
很快。
到了碾头营村子边上,出租师傅死活不进村。
理由是村里胡同又多又窄,进去的时候,你们指挥着我还好,等放了空车出来时,一时半会儿绕不出来,弄不好会南辕北辙。
李昆没有像很多人那样,你不给我送到家门口,我就不给你钱,闹翻了,我向消协投诉你。
付了十八块车费,还笑着嘱咐司机回去开慢点,司机操着一口京片子来了一句“开慢了,去哪儿挣钱去呀”。
不识好歹的**玩意儿。
带着李仑进了村子,有说有笑地东拐西转,还差一条胡同就是顾院胡同时,一男一女,两个认识李昆的群演跟李昆哥俩儿打了一个照面。
男的姓苏,叫苏什么,李昆记不清了,平时别的群演叫他苏三起解,李昆不瞎闹,叫他苏子。
女的,李昆只听陈富王强他们叫她什么浪娇,李昆从来跟她没有任何来往,几乎一句话都没讲过。
“哟,大昆呀,你已经跟组了,怎么还回村里来呢?我是不是现在该叫你一声大明星了,如果不叫,估计以后再想叫,只能在你的影评留言里叫了。”男的喷着酒气,嘴唇被酒精给麻痹得笑起来发僵,摇摇晃晃地给李昆竖起大拇指。
看脸,李昆认出今天这个苏姓男群演确实和王强赵三儿他们一样,也被群头带去杨宋影视城,在《黑手套》剧组当了一下午群演,当时,在李昆跟王强要烟抽,他就站在王强身后,并且对李昆露出艳羡的眼神。
“是苏子哟,后天就走了,去魔都拍摄,完了,再回来呗,想离开根据地,没那么容易,哈哈。”李昆实话实说,掏出中华抽出一支,递给苏姓男群演。
哪知女的看李昆递烟给男群演,她也要烟抽。喝得醉醺醺的,涂了影儿的眼皮老往下掉,扶着苏姓男群演的胳膊肘摇晃,额前一缕头发甩打甩打滴,看着挺碍事。
李昆又抽出一支递给女的,女的伸手接了三回,才摸到烟卷,往嘴上插时,插到鼻子眼儿里了。
这酒喝的,真够份儿。
“卧槽,行啊,大昆,抽上大中.华了,嗨,大昆,跟组一天开多少钱?五百?八百?”苏姓男群演爱打听事儿,张嘴瞎猜。
试镜录用后,杨晓已经跟李昆交代过,剧组给他发多少钱,是不许外露的,这是剧组规定。
下午,剧组给李昆两千,是因为潘原说了一句话,否则,按照剧组开始定的,只给李昆一千,钱是放在一个牛皮纸信封里发给李昆的。
“没准儿,看戏码的重要程度吧。”这么答,绝不是应付对方,实际上就是这样。
李昆对着一个醉鬼,还真是当个正常人对待,够有耐心的。
这时,李仑说话了:“哥,我困。”
顺坡下驴,李昆赶紧说:“这我弟弟,坐了一天车,累坏了,我带他回去休息了,改天咱聊。”
亲兄弟,非常默契。
“好嘞好嘞,赶紧去吧。”苏姓男群演,梆硬地摇着化石舌头说道,夹着中.华的手扬了扬。
哥俩儿继续走,听到身后传来女群演的声音:“我这辈子要是能找一个像今天那个吴亦烦,死而无憾。”
苏姓男群演哈哈大笑两声,骂道:“浪娇,不是哥看不起你,跟哥上床还成,想攀大昆那样的高枝,等下辈子脱成武媚娘再说吧,你现在憋吗?”
“啥?”女的问。
“我是说,你要是憋尿,就赶紧撒出来照照自己是什么浪德性,还尼玛吴亦烦呢,你烦不烦啊,哈哈。”
“去你们娘滴。”
李昆怕弟弟尴尬,搂着弟弟的瘦肩膀,笑着说:“瞧见没,人醉成鬼,就这个样子,你不喝酒算对了,免得出这种丑。”
“哥,你有喝多的时候吗?”
“有啊,不过,哥喝多了,是猫在屋里睡大觉,不会满世界撒酒疯丢死先人。”
“那就好。”
天冷,人走得就快,没走上十分钟,来到顾院大门口。
“到了,来,老弟进来,我把大门给老顾关上。”李昆开门,关门,瞄着黑灯瞎火的正屋,说道。
老顾穷事儿特多,谁回来晚要是不关大门,第二天他得叨叨两句给人心里凭空填不痛快。
呼。
一条黑影扑过来,汪汪,来了两声。
李昆一拍脑门,哎呀。
一心接弟弟,居然把黑子这个活宝给忽略了。
对鸭!它怎么没在地铁口等?咋跑回来了?
伴儿伴儿地,叫着黑子,李昆蹲下摸了摸黑子后背的毛,黑子来回滋溜蹭李昆。
“回来啦?”赵倩站出在小南屋门口前,屋内的光打在她后背上,把地上的影子拉得挺长。
“嗯。”李昆回道。
没等李昆给弟弟介绍赵倩是谁,李仑带着一家人的亲切,笑着问:“哥,这是嫂子吧。”
以前的电话里,李昆跟家里说他有女朋友,而且,将来不回老家结婚生子,已经做好永远留在帝都的准备了,让家里早点给弟弟聘媒人找媳妇,所以,家里就把李仑搞了对象,并且需要县城买房的事情说给了李昆。
赵倩被李仑说的低下头,笑了一声。
“咳咳。”李昆嗓子里闹个动静,赶紧解释道:“不是你嫂子,住在一个院儿的邻居,李仑,叫倩姐吧。”
李仑摸了摸脑袋,笑着赶紧说了“不好意思”,叫了声倩姐。
“大昆,是你弟弟吧?”赵倩猜着问。
李昆给予肯定后,连着问了几个疑问:“哎,黑子自己跑回来的?这家伙是不是饿极了?老顾没在?崔老师呢?”
“黑子我已经喂过了。大昆,开门,让弟弟进屋吧,我跟你说件事。”赵倩敛起笑容,慢声说道,声音里有些说不上来的一种味道。
开了门,让李仑躺床上先歇会儿,如果渴,暖壶里灌了昨天烧好的开水,自己倒着喝,李昆出门来到小南屋。
进屋后,赵倩坐在床边,让李昆坐在圆凳子上,问李昆:“崔老师的事儿,听说了吗?”
“没有啊,崔老师咋了?又跑去帝影厂门口搞他那套行为艺术,是吧?”李昆笑呵呵地问。
“崔老师死了。”
“什么?”
“中午的时候,在村西国道上,扑了一辆卡车,连撞带轧,人断成了三截。”
赵倩说完,眼泪唰地滚落,顺手从床头取了纸抽沾了沾脸颊。
“到底咋回事?”李昆呼地站了起来。平时很淡定的性格,眼睛突然睁得非常大。
“自杀。”
“……”
在小南屋和赵倩默默坐了一会儿,李昆连着抽了两根闷烟,没再跟赵倩就崔发问的死讨论什么。
掐灭烟,他出了屋门,走向小西屋的途中,向正屋崔发问住的房间里望了一眼,李昆心里被谁灌进一瓶老醋,酸得难受不说,随后,又被哪个狗日的塞了一块棉花在胸口,堵得慌。
李昆想起了昨晚崔发问极其罕见的笑,想起了崔发问的那个问题。
要是李昆不说那个“像”字,是不是崔发问今天就不去赴死。
李昆想自责,又不知从何责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