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河贯穿云州城，城池除四面城门外另有一条河道进入，不过那条路多用来跑商，寻常人是绝对禁止的，一般的花船，也决计不可能从那里进来。

但宋范一眼就瞧见了花船上的特殊标志，是来自于云州城之外的，而这艘花船大得离谱，几乎占据了半个河道，他与李胤坐在酒店二楼喝茶，占据地理优势，能看到花船上的人员走动，坐在花船二层甲板上的女子最是醒目。

那女子身穿白衣，面带轻纱，身前放着一把古琴，纤手细抚其上，琴声渐渐传开，原本喧闹的河畔顿时就没了声音。

琴声很不错，但也仅仅是不错的程度，听多了前世的那些音乐之后，宋范对古代这些乐器的演奏实在喜欢不上来，可这并不妨碍别人喜欢，比如就坐在他对面的李胤，竟然闭着眼睛聆听起来。

宋范皱起眉头，他不认识这船，更加不认识那女子，但李胤的反应似乎很有来头，只是李胤继续闭眼，甚至摇头晃脑的享受其中，完全没打算给他解释，这时秀儿低声附耳的与他说了花船的来历。

“少爷，这是九姑娘的花船。”

“九姑娘？哪个九姑娘？我只听说过五姑娘。”

“我也只是听说而已，似乎很有名，但...”

秀儿说话的时候脸颊红彤彤的，这时代的女子就是容易害羞，特别像秀儿这种从小在柳家长大，从未见识过‘世道险恶’的丫头，不过从她的表现来看，宋范倒是能够猜得出一二。

“九姑娘乃夏国名妓，宋兄居然连这都不知道，看来确实从未去过青楼啊。”

李胤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笑眯眯的看着宋范，但后者只给了他一双白眼。

“李兄似乎很骄傲？”

“那是自然。”

说到这些事情，李胤完全没有了刚才那般才子儒雅之气，更像是一位经验丰富的纨绔子弟，将目光投向窗外的花船上，袖子一捞，折扇啪的一声展开，轻呼呼的扇了起来。

“九姑娘的花船一直在赣江以南活动，来云州却是头一次，我早就打听到了消息，所以连夜就赶过来了。”

说完，看着宋范的神情，就知道这位新人还是没明白事情的重要性。

“宋兄有所不知，九姑娘虽然是歌妓，却是一直卖艺不卖身，至今都是处子之身，传闻想要在九姑娘的闺房过夜，必须得到她的欣赏，否则多少钱财都没用。”

宋范恍然，这下听明白了。

“所以李兄是有备而来？”

文人骚客，文人骚客，宋范心中感叹，这莫名其妙的兴奋劲，实在让他不解，难道有名歌妓就不是歌妓了？居然能引得那些贵胄们都蠢蠢欲动，仿佛要是能拿下九姑娘，就是一种天大的骄傲似的。

宋范不知道的是，以九姑娘的名气，若是得到她青睐，从另一个角度来看那就是才气得到了认可，或是一夜成名，被哪位大贵看中，名利双收也说不定。

毕竟读书人的出路，仅仅靠科考中举太难太难，比前世高考难度只高不低，在这种情况之下，不少文人另辟他经，或是参加诗会，或是主动呈递才学作品，只求一个表现的机会。

“原来如此，这里面竟然还有这等说法，不过九姑娘好端端的怎么跑来云州了？”

“自然是为了挑选才子，才子配佳人，宋兄要不要去试试？我打听过了，九姑娘的花船今晚戌时靠岸，之后再去河道中，一夜游船，到时候...”

不得不说宋范有些心动了，他长这么大还从未去过花船，倒不是为了寻花问柳什么的，既然来到了这个时代，总归要见识见识。

“少爷，您不会真打算去吧？我...我要告诉小姐了！”

秀儿着急了，柳婉芸可是特地交代过不能让宋范去那种地方，更别提是九姑娘的花船，上面可都是些经验老道的妖魔鬼怪啊。

“放心，我不去，就是去也就看看。”

宋范笑着说道，他是想看看，但找歌妓就算了，虽然娘胎单身至今快五十年，却也不屑与人做‘同道中人’。

“看看也不行！”

秀儿语气坚决。

一般说来，丫鬟哪有胆子这般与主子说话，李胤见状，暗道自己也是大意，便道：“宋兄，此事便是你的不对了，弟妹不许你去那种地方也是对的，虽然我相信宋兄你的意志，却也担心九姑娘的花船，你从未见识过那般手段，难保不会出事。”

他本以为宋范还没娶亲，又是大家少爷，当着秀儿的面谋划‘大事’自然没什么问题。

就算娶亲了也没事，只要背地里偷偷的去倒也无碍，毕竟这种事在男人之间再寻常不过，甚至还有光明正大的，主要看情况而定，此刻他看了秀儿一眼，腰身一挺，端正了模样。

“秀儿姑娘放心，刚才我与宋兄所说，不过是玩笑话罢了。”

秀儿垂着头，也不说话，她只是一个丫鬟，插嘴少爷的事本就不应该，若不是柳婉芸的交代，她也不敢这么放肆，更不想这么放肆。

宋范并不怪她，柳婉芸会这么交代也正常，不过想到这个妹妹，虽说对他很好，但就是太好了，若让柳婉芸知道他跑去青楼，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事来。

左右没有别的办法，宋范也不着急，反正花船就在那也不会跑，就算跑了，云州城里也有大把的花船，怕甚？

比起这个，他更在意李胤身边的两个侍从，可惜本想让他们耍个大刀来看看，但这种无礼的要求实在不好提及。

两人只是初步结识，关系谈不上多好，若是能一起闯一闯花船，那可就不一样了，男人之间的友谊，总是在一些奇奇怪怪的地方出现。

闲聊了几句，花船已经走远，宋范也起身告辞。

等他走后，李胤将目光收回，再望向那窗外，神色之中已经完全没有了对花船之行的向往。

“是他吗？”

李胤淡淡问道。

“根据消息来看，应该是他。”

“消息可说，他有娶亲？”

“这...”

两个护卫对视一眼，显然也不知道。

“未说。”

“可有习武？”

“也未曾听说。”

李胤沉思片刻：“此事一定调查清楚，你们再去把他在云州城里所有的信息收集一遍，包括那位丫鬟口中的小姐，我要知道详细些的。”

......

从河边的酒楼回去柳家，一路上秀儿叽叽喳喳的给宋范说起事情，告诉他千万千万不能去青楼那种地方，那里是文人骚客和闯江湖的去的，你不文又不武的，去了作甚？

而且最重要的是小姐不允，她作为柳婉芸的贴身丫鬟，自然要替小姐着想。

直到宋范说了不会去，秀儿这才放心，她也不是完全相信宋范，主要是去青楼要花钱，而且是花大钱，花船更加不用说了，宋范在柳家虽然有月钱拿，但除了每月花费外也余不下多少，要上九姑娘的花船怕是不太可能了。

想到这，秀儿又开心了起来。

又过去两日，云州城里彻底热闹起来了，宋范本以为李胤之前的说法是夸大了，却没想到是自己见识太短浅了，九姑娘的到来引得整个云州风云涌动，各路才子纷纷赶去安河边吟诗颂书，个个伸长了脖子往花船上瞧，就差亲自投河来引起关注。

只是无论这些才子多么努力，花船也一直留在河道中间，也不见靠岸，倒是每日能从船上听到一些曲乐声传来，随着河面上的风儿散开，听得人如痴如醉。

这一曲弹下来，更是让人心里痒痒，俗话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九姑娘名声在外，大家都想一亲芳泽，却从未有人得手，如此情况下反倒是更加让人欲罢不能。

短短两日，周围县城州府许多文人才子也不远路途赶来，引得云州城里人流量大增，各行业生意都好了许多，让宋范不得不感慨，一个花船上的歌妓居然还能大幅度带动城市GDP，着实疯狂。

花船不靠岸，宋范原本想过去瞧一眼的心思也沉淀了下来，这些天听秀儿说起店里的事，因为那些新鲜设计的衣服慢慢卖开，流水确有稳步提升。

至于老顾客流失也是没法子，二老爷三老爷暗使手段，无非就是让利卖布，损人不利己，但总归有限度，不是长久之计。

这一日，柳老太爷突然叫上宋范，两人在院里喝茶吃点心。

老太爷年纪刚过六十，年纪倒也不算大，实际上再撑几年家业也没问题，所以小辈们的竞争他看在眼里，却也并不着急，反倒是沉稳得很，颇有一副稳坐钓鱼台的味道。

“范儿，听说最近几日你去了婉芸的店里，给她出了不少好点子？”

老太爷笑呵呵的问道。

“只是说些自己的看法罢了，倒也不算什么好点子，婉芸本就聪慧过人，能做到今天成就，全凭她自己努力。”

“哈哈~婉芸确实优秀，但你也不必妄自菲薄，我去看过一次，那些新颖的服侍很有特点，倒也不错，能缓一时之需。”

店里配裁缝，并不算什么新鲜主意，云州城不少店铺都有，关键在于能做出好衣服，衣服好了自然吸引人，但若是差了呢？那就适得其反。

柳婉芸这般做法，实则有些豪赌成分，毕竟柳家之前从未涉及过，若非是宋范的提议，恐怕她也不会考虑。

老太爷也是知道这点，他嘴上虽然夸奖，但话里行间宋范也能听出一些门道，做生意最是忌讳做没把握的事情，自己都拿捏不准，即便一时半会能够赚钱，也绝对走不长，老太爷的意思是不想宋范这个‘外行人’插手太多，影响了柳婉芸的判断。

倒不是责怪宋范，老太爷喜爱柳婉芸，对宋范也不差，视若己出，可一码归一码，在这个节骨眼上，他是不想看到柳婉芸受到影响的。

宋范笑了笑没说什么，他心里自有打算，不插手柳家的事，不代表会眼看着柳婉芸受欺负，若真是公平竞争还好，有人暗中使绊，他第一个不答应。

柳婉芸的能力有目共睹，除了她外柳家年轻一辈上下个个草包，若非因为她是女子身，恐怕老太爷早就放权了。

重男轻女的思想害人，但时代如此，他改变不了大局，改变小小柳家的局势，自认为还是能够做到。

约莫半个时辰，宋范起身告退，打算回院里继续研究真气，不想刚踏出大院，就被一人拦下。

这人长得还算俊朗，束发披肩，穿得一身对襟广袖，腰间挂有翡翠玉佩，手持折扇，翩翩公子的打扮，只是有些贼头贼脑的，小心翼翼朝大院探了探，将宋范拉到一旁，这才开口。

“宋范宋范！”

“呃...柳少，有什么事吗？”

宋范看着眼前的人，心中好奇。

柳少名柳宇轩，柳二爷的儿子，也是名正言顺的柳家继承人，所以外人见他大多都会称呼一声‘柳少’。

这家伙是个典型的纨绔子弟，但对宋范倒是没什么恶意，毕竟有老太爷罩着，他与宋范又无利益牵扯，犯不着给自己树敌。

嗯，这些都是柳二爷教的，柳宇轩不管是与不是，反正宋范平日里与他也无交集，自然懒得来找宋范麻烦。

所以此时出现，倒是让宋范有些意外，且再看他打扮的模样，像是要出门，眼下快到傍晚，这个时间似乎也不太对。

“宋范，听下人们说，你会写诗？”

“勉勉强强吧。”

“那太好了，你替我写首诗来，一定要是自己的，绝对不能去诗集上抄！”

宋范疑惑，问起原因，柳宇轩左顾右盼了一会，压低了声音。

“今晚我去花船！”

“去花船？是九姑娘的花船吗？”

“嘘！小点声小点声！你想被老太爷听到，害死我吗？”

柳宇轩压了压手，神色闪过几许惊慌，若非有求于宋范，他是断然不会把这件事跟宋范说的，若是被他父亲或是老太爷知道，非得扒了他的皮不可。

宋范笑道：“柳少别急，离得这么远，老太爷可听不到，再说了，男子汉大丈夫，逛青楼喝花酒算得了什么？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凡事都要经历一番，才能读懂人生这本书籍。”

柳宇轩神情一亮，看着宋范的目光中，像是找到了知己一般。

“读懂人生这本书...对对对，宋兄所言极是，妙哉妙哉~正是如此，我此番准备去九姑娘的花船上，也是为了磨炼自己，只是...”

说罢，又是轻轻咳嗽一声，面露难色。

“只是这九姑娘的花船，可非人人都能上得，我打听到今晚花船会在上游停靠，但据说要带上自己写的诗，凭‘诗票’上船，我虽读过些书，可对写诗却不甚了解，所以想拜托宋兄你帮个忙。”

“凭诗票上船？这九姑娘想法也太奇怪了。”

宋范微微一愣，歌妓不求钱，求诗？这是要专门照顾那些穷苦书生吗？

也不对，到了花船上，总归还是要花钱的，这般说来，以诗票为噱头吸引人，不仅抬高了门槛，也为那些上船的人儿找了个光明正大的理由，美其名曰‘以诗会友’。

能上船的，花了钱还觉得骄傲，觉得自己能够高人一等，虚荣心得到了巨大满足，不得不说这一招确实巧妙。

宋范看着柳宇轩，露出莫名的笑意：“写诗是吧，好说，我保准你能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