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这人是一个从城隍庙赶来的黄脸汉子。
到了白云寺之前,肖剑和黑牛先到了城隍庙那边,同在这里一样,安排好煮粥的事,把招聘护卫的有关内容也说了一遍。
黄脸汉子走到门前,向守在门口的黑牛点了点头,将破烂的衣服撩起掖在腰间,弯下腰,握住石锁的把柄,没费什么力气便提了起来。
这是六十斤的石锁,肖剑制定的规则是能举起这个石锁才有资格进入寺中举八十斤的石锁。
这便是初试。
提起之后,黄脸并没有立刻有上举的动作,而是站在原地调整了一下呼吸,然后才提着石锁有节奏地悠动起来,开始幅度很小,随着石锁的摆动,幅度逐渐大了起来。
直到某一刻,他突然大喝一声,双脚快速叉开,身子微蹲,腰和臂膀同时运足了力气,石锁随着悠动的惯性被生生地举过了头顶。
石锁在头顶稍作停留,黄脸汉子看到黑牛点头之后,轻轻将石锁放到了地上。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喝彩声。
黄脸汉子活动了一下腰身,面无表情地向人群团团一揖。然后顺着黑牛的指引,向肖剑所在的院落走去。
有想跟去看热闹的流民被黑牛拦在了门外,这也是肖剑的吩咐,哥哥的话就是规矩,黑牛不折不扣地按规矩办事。
......
在禅房前,黄脸汉子并没有先前运气那样好,一连举了三次,依然没能将八十斤的石锁举过头顶。
或者说,这根本与运气无关,完全是实力的问题。
八十斤与六十斤,从数字上看只不过差了二十斤,但所代表的意义却是天壤之别。
一根稻草可以压死一头骆驼,在关键时刻,一斤,哪怕是一两都可以决定胜负,甚至是生死。
黄脸汉子在肖剑面前轻松地提起了那个八十斤的石锁,却终于没有举过头顶。
提起和举起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所体现出来的实力也完全不同。
石锁这种传统的健身器械,按自重分三个级别,十斤到四十斤的称为花锁,四十斤到八十斤的称为小锁,八十斤以上的称为大锁。
练家子有一个公认的说法,那就是花锁练艺,小锁练技,大锁练力。
肖剑之所以选用八十斤的石锁,便是要考较力量。
尽管有力量大并不代表功夫就好,但力量绝对是他需要的最基本的条件。
肯定存在力量不一定很大,但在某些方面特别突出的人才,因为时间太短,他只能慢慢地去挖掘了。
眯着眼睛看完黄脸汉子的三次举锁,肖剑看出这人曾经是练过的,不禁心中有一些遗憾。
虽然对方并没能举过头顶,但每次在巨大的悠动惯性中,石头都被举过了肩头。
他对这人还是有一些欣赏的,短暂的接触中,他牢牢地记住了此人的相貌。
三次举锁失败,黄脸汉子将石锁放到地上,没再举第四次。
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他知道凭着残余的力气肯定是举不起来了。
“两顿没有吃饭了。”黄脸汉子低着头,看着那个自己一直无法举过头顶的石锁小声地解释着。
将近三十的汉子了,此时的样子竟像一个犯了错误的小孩子。
“喝完粥,还可以再试一次。”肖剑并没觉得对方是在矫饰,他看见了对方脸上的菜色,如果营养跟上了,这绝对是一个壮汉。
黄脸汉子头更低了一些,小声说道,“我知道自己现在的力气了,喝完粥顶多举得稍高一些,但还是举不过头顶。”
“为什么想当护卫?”肖剑看着这个可爱的汉子问道。
“俺娘病了,没钱买药,所以急着来试一试。”黄脸汉子的声音依然很低,“公子说可以预付工钱,俺就想......”
黄脸汉子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沉默了片刻,又看了一眼地上的石锁,向肖剑一抱拳,转过身便要离开。
“等一下”肖剑望着他略显颓丧的背影忽然召唤道。黄脸汉子应声停下脚步,转回身,眼中带着惊喜的神采问道,“公子准备用俺了?”
肖剑轻轻摇了摇头,“规矩是我定的,要别人按这个规矩办,我自己肯定就得守这个规矩,举不起八十斤的石锁是不会用的。”
那道惊喜的神采如同瞬间燃烧的火焰,顷刻间燃烧又顷刻间熄灭,只剩下无边的黯然,可是那个黄脸汉子还是疑惑地问道,“那公子唤俺?”
肖剑手势一扬,将一物扔向黄脸汉子。
那汉子顺手一抄接在手中,看了一下,却是一锭十两的银子。
“先拿去给你娘看病,不够的话,再来找我。”肖剑走过去,拍了拍黄脸汉子的肩膀说道。
黄脸汉子看着手里的银子,脸上现出复杂的神情。
他将银子握在手里,不安地攥了几下忽然给肖剑跪了下去,“俺叫韩大奎,公子大恩,大奎莫齿难忘,以后公子有什么吩咐,大奎万死不辞。”
停了一下,他又继续说道,“俺还会回来举石锁的,俺要给公子当护卫,谁想伤害公子,就从俺的尸体上踏过去。”
说完,双手拄地,硬是不顾肖剑的阻拦,重重地磕了一个头,然后起身,疯了一样向大门口跑去。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可是这个堂堂的汉子却为十两银子跪了下去。
肖剑望着那个转眼间消失的背影,心情变得格外复杂起来。韩大奎一路跑着,飞快地跑到了大门口,他没有任何停留,出了大门一直向远处跑去,像一匹脱缰的野马,脸上带着许久许久都不曾出现过的兴奋表情。
“银子......银子.......你们看,他手里拿着银子。”
有眼尖的人忽然喊道。喊声吸引了无数目光,有羡慕的、有嫉妒的、有兴奋的、也有黯然的。
十两银子对肖剑来说,只是他许多锭银子中微不足道的一锭。
但对有些人却有着无法想象的意义,对他们来说可能是迫切需要解决的困难,可能会改变自己原有的生活状态,也可能是全家生存的希望,会让无数迫切需要它的人不再冷静,开始变得狂热起来。
韩大奎所表现出的兴奋神采,还有他手里握着的银子被所有人错误地解读成另一种样子。
大家都以为他举起了八十斤的石锁,成功地当上了陆公子的护卫。而那锭银子也不再是单纯而普通的银子,它的意义顷刻间上升,代表了肖剑的人品与信誉,代表了成为护卫之后种种承诺的保证。
那个长着络腮胡子的大汉看看距离灶台还有很远的一段距离,再一次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离开了自己的位置,来到队列的最前面。
他掏出仅有的三个大钱摊在手心上,送到了一个刚刚分到粥的流民面前,“卖给我,你再排队,我喝了去举石锁。”
流民捧着温热的粥碗看了看面前的铜钱,稍一犹豫拒绝道,“粥是陆公子的,可不敢卖。”
络腮胡子有些失望地收回手,再展开时却递到了掌勺的汉子面前。
那汉子摇了摇头,“陆公子是布粥,不是卖粥,想吃粥得按规矩来,排队去。”
“不知道陆公子要招几个护卫,排队得好久,怕去的晚了人手招足了。”络腮胡子犹在不死心地商量着。
掌勺的汉子却没再理会他,舀起一勺粥给排在前面的人分了下去。
络腮胡子落寞地抽回手,望了一眼自己方才所站的位置,那里已经被后面的人递补上去,再没有什么空隙,不禁心中感到一阵惘然。
大门前的黑牛看到了这一幕,走了过来。
几天来,他的变化很大,与肖剑的一场夜谈,县衙的一场官司,还有石婆婆巷的一场大火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他原有的思维。
他已经很少把规矩两字放在嘴边,开始用以前所不曾有过的角度去思考问题,学会了变通地看待所谓的规矩。
“要是你能举起那个石锁,我做主可以先给你分粥,还管你饱”黑牛指着大门方向对神情黯然的络腮胡子说道。
管饱这样的字眼,肖剑曾对他说过,而今却从自己的嘴里说了出来,让他感觉自己的人生真的与以往不同了。
不由得想到了那个比自己还要小上一些的哥哥,手指着大门方向,目光却似乎穿越了白云寺并不如何高大的院墙,望到了禅院里的那个黑色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