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并未出拳,也未动脚。他只是很随意地将两个挤进来的流民抓小鸡似地拎在手中,然后很随意地双手一合,那两人便撞在一起,随后被扔在了地上。
边动作着,这人口中还说个不停,“哥哥们,规矩,懂不,什么叫规矩,俺娘说了,做人要守规矩,粥是这位哥哥的,哥哥说了要排队,这就是规矩.......”
“哥哥们,规矩,懂不,什么叫规矩,俺娘说了做人要守规矩......”
他口中不停,手上也不停,一样的手法,翻来覆去的就这一句话。第三个循环还未说完,挤进来的二十多个流民无一例外地被他放倒在地上。
围在灶前的流民心中恼怒这些窝里横的不良之徒,当有人见势不好想挤出人群时,他们非常有默契地排成结实的人墙挡住那些人的退路。此时望见地上横七竖八不停呻吟扭动的伤者,他们不约而同向后退了几步,深恐那个黑小子错把自己当成要教训的对象。
“阿弥陀佛”
灶前的两个僧人放下手中的铁勺,双手合十低头诵了一声慈悲的佛号,目光却不显得如何慈悲,看向那些人时倒是充满了鄙夷之色。
肖剑眯着眼睛看着黑大汉,又看了看躺了一地的流民,心中非常震撼。大汉看似鲁莽,其实出手极有分寸,火候掌握得恰到好处,既将对方对撞放倒,而又没有造成严重的伤势,分寸刚好控制在惩戒的范围。
果然那些流民很快纷纷爬起来,晃了晃眩晕的脑袋,畏惧地看了黑大汉一眼便要挤出人群离去。
“且慢”
肖剑抬手唤住他们,神色肃然地说道,“同是天涯沦落人,本应相互照应,彼此扶持,然而你们却做了什么?我会在此地布粥多日,三日内你们且不用来了,如果三日后还有想喝粥的,那便午时过来,我有话说。”
没等他们做出反应,黑大汉已经闻言过来,盯着一张张脸仔细看了一遍,开口说道,“哥哥们,俺记住你们了,这位哥哥定的规矩听清没?三日后再来,这位哥哥有话要说。要是三日内来了,那就是坏了规矩,就换成俺有话要说了。”
那些流民非常懊丧地看了看黑大汉,又望了一眼肖剑,灰溜溜地从人群让出来的一条缝隙中挤掉了。
想着黑大汉最后那句话,肖剑忍俊不禁地笑了笑,拱手说道,“多谢这位兄台出手相助。”
黑大汉急忙连连摆手,“哥哥呀,这个可当不起,该感谢的应该是俺们这些人,哪有施粥的要感谢吃粥的道理,这不合规矩啊。”
肖剑微笑说道,“看起来你应该比我大一些吧?”
黑大汉挠了挠蓬乱的头发,神情憨厚地说道,“俺娘说了,逢人要嘴甜一些,多叫几声哥哥总不会吃亏的。”
“那好吧”肖剑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小小的波澜已过去,施粥还要继续,那些人还在眼巴巴看着锅里的粥呢,他对着排在前面的流民说道,“感谢的话不说了,咱们来点实际的,这位兄台挺身而出维持秩序,付出必须有所回报,我的意思先给他分粥,大家伙可有意见?”
大家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纷纷叫好响应。
黑大汉抹了抹干裂的嘴唇,向不远处一指,憨厚地笑道,“哥哥,俺的位置在那里,还没排到俺,先给俺分,这不合规矩啊。”
到现在肖剑已经大彻大悟,黑大汉口中的规矩基本上和老子、我操一类的划等号了,是他口头禅啊!觉着这个黑大汉憨厚中透着可爱,耿直中带着有趣,肖建眯着眼睛问他,“这粥是谁的?”
“当然是哥哥的?”
“那哥哥说的话是什么?”
“哥哥说的话当然就是规矩啊!”黑大汉对答如流。
“那好”肖剑微笑点头,“既然我说的话就是规矩,那我就按规矩先给你分,不但先给你分,我还先管你饱。”
“真的?”黑大汉惊喜地问。
“当然”肖剑轻轻点头,看了看他空空的双手,问,“你有碗吗?”
“这个规矩真不赖,俺这就去拿碗。”
黑大汉搓了搓粗糙的手掌,咧着嘴转身挤进人群中,很快他又挤了出来,手中却多了一个三扁四不圆的破铁盆。
这个盆基本上就是寻常人家的脸盆,被黑大汉拎了过来,轻轻往灶前一放。
似乎感受到肖剑怪异的目光,他挠了挠蓬乱的头发,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哥哥,这就是俺的碗,只是......稍微大一点儿。”
稍微大一点儿?肖剑非常无语。
......
白云寺香火并不旺盛,肖剑进去烧了一柱香,施了些香油钱,才同寺中的主持谈起施粥事宜。出家人以慈悲为怀,又受了人家恩惠,他很顺利地借来了寺里的铁锅及这两个听用的僧人。
做为善主,分粥的僧人唯其马首是瞻,说他的话就是规矩,其实也并不为过。
灶前的那个僧人望着破铁盆,眉头轻轻皱起,迟疑着舀起一勺粥,对于这个容器,他正在考虑放几勺进去才算合适。
黑大汉伸手按住勺柄,双手捏着锅耳轻轻一端,铁锅离灶而起,然后向着盆中一倾,里面的热气腾腾的粥顷刻间倒进了盆里。
一片唏嘘声中,黑大汉将铁锅放回灶上,紧接着又端起另一口锅,将里面的粥又倒进了盆中。残粥在硕大的铁锅里看起来没有多少,然而用破铁盆盛着,却足有大半盆之多。
四周一片寂静,黑大汉似乎感应到了此时的气氛,他回头看了一圈,又望了望表情怪异的肖剑咧开微厚的嘴唇笑了笑,“哥哥说了管俺饱,可不能坏了规矩。”
“这个自然”肖剑点了点头,“想来你娘也来了,算上你娘那份也在情理之中。”
黑大汉神情有些黯然,手指揉搓着破烂的衣角轻声说道,“俺娘十岁那年就饿死了.......不是不是,俺十岁那年俺娘就饿死了。俺的意思是说,这些粥......俺吃不饱......”
肖剑眯着眼睛看了看粥盆,又看了看他的肚子,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放心吧,有我在,保证饿不死你,能吃多少就吃多少,都说了管你饱,这是规矩。”
说完话,轻轻晃了晃脑袋,心中暗叹,真是跟着苍蝇找厕所,跟着蜜蜂找花朵,跟这个家伙说话多了,习惯也给传染上了。
黑大汉高兴地答应一声,把粥盆端到了旁边晾着,为示光明磊落,他并没有端到别的地方去喝。
粥熟之后,虽未继续添柴,但余火尚多,此时的粥还是烫的,真不知道他是如何将那烫人的铁锅轻巧地端起来的。
粥尽灶空,锅中第三次倒米加水,又添了新柴。
肖剑唤来候在一边的米店伙计,低声吩咐了几句,那伙计答应着转身跑开。米钱押在了店里,与店掌柜的早约定好,随时安排车辆送米。难得遇见这样的大主顾,店里自然刻意逢迎伺候。
随后,肖剑与旁边的僧人商量了一会儿,那僧人轻念了一声佛号,转身入寺。时间不长,几名僧人将他们日常使用的那口铁锅也抬了出来,用修整寺院剩下的方正青石迅速搭起了灶台。
煮粥必然会耗费一定的时间,如果改为分米自然会快上许多,但肖剑想着这些流民在本地无家无业,即便有米也不一定有灶可用。而且他需要施粥这个过程来等自己要等的人。
诸般事情安排完毕,晾在雪地中的热粥已经温热。
黑大汉摸了摸粥盆,试了一下温度,将盆端了起来,咧着嘴向四周看了看,然后捧到嘴边,喝了起来。
随着胸腹间不住地起伏,粥盆倾斜的角度越来越大,不一刻,大半盆清粥竟真的被他喝个底儿朝天。
粥尽盆空,黑大汉如同清空酒杯一般将空盆向人群展示了一圈,当空盆转到了肖剑面前时,他舔了舔嘴唇,“哥哥,真没饱。不过已经好多了,刚才饿得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不然俺一下能把他们撞死。”
想着此人先前出手的生猛,肖剑非常无语地向正燃着的灶台指了指,说道,“那里还有,还没请教兄台高姓大名。”
“哥哥,俺叫匡猛”
肖剑点了点头,心想,真是人如其名。
左右等着粥熟,无事可做,他开始和黑大汉闲聊起来。
“兄台可有表字?”
“表字?黑牛算不算,大伙都叫俺黑牛,以后哥哥就唤俺黑牛就是。”
肖剑摇头道,“这个应该不算,顶多算是昵称。你家以前在哪里?”
“哥哥,俺家在辽东,俺生在辽东,长在辽东,俺出生那年......”
就在他们一问一答间,没有人注意到一位衣着鲜亮,瘦颊鼠须的中年人自棋盘街远远地走来。
此人在人群旁观望了片刻,整了整衣裳,干咳了两声,负着双手走到肖剑跟前,打断他们的谈话,“这位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