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乔装打扮的亲信家丁,搓了搓微僵的双手恭敬地回道,“老爷,陆公子从县衙直接去的白云寺前,停留了片刻,便与那个黑大个去了通泰当铺......”
“通泰当铺?他去干什么,去砸人家当铺去了?”张可大皱眉问道。
家丁摇头道,“没有,那陆公子乃文质彬彬的书生,怎会做出此等辱没斯文之事......”
“文质彬彬?”
张可大忍不住大笑了起来。那家丁以前从未见过肖剑,对县衙发生之事并不知情,因而才被张可大派去暗中打探消息。见张可大发笑,他有些莫名其妙,不知哪里说错了话,便住了嘴。
张可大笑了一会儿才摆手道,“继续说,详细点。”
“是”家丁答应一声,继续说道,“我在通泰当铺等了许久,陆公子才和黑大个出来。那黑小子手里多了一个口袋,听他们谈话,小的才知道他们是去赎什么典当之物了......”
“典当之物?是一枚白玉扳指吧?”张可大有些意外地问。
“是的”家丁连忙点头,“似乎那扳指当铺给弄没了,结果给陆公子双倍赔偿的。好象......那东西就在陆公子身上,怎么又去当铺赎呢?黑大个说的模糊,小的到现在也没弄明白。”
张可大笑着点了点头,问,“黑大个是如何说的?”
家丁学着黑牛的声音说道,“他说,哥哥,那东西就在你身上,还去当铺赎,让人家赔了这么多银子,那不合规矩啊!”
“嗯,陆公子怎么说的?”张可大好奇地问。
“他说,有便宜不占,那是王八蛋。”家丁犹豫了那么一瞬才如实禀道。
张可大哈哈大笑了几声,说道,“这件事知道了,然后呢?”
“小的从通泰当铺出来,只跟了几步,似乎引起了他的怀疑,着意看了我几眼。小的就没敢跟的太紧。远远地瞄着他去了城隍庙方向。待他从那离开之后,我去一打听,才知道他在庙前又选了一处宽敞所在,要在那里再开一处粥棚。看他离去的方向应该是又回白云寺了。”
张可大负着双手,踱了几步,转到书案前,低头看了看那纸上的字迹,吩咐道,“你下去吧,唤张义进来。”
家丁应声出了书房,很快张义推门而入。
“你去白云寺,就说老哥哥今晚宴请他。”张可大捉起笔架上的一枝提斗,在砚里蘸了蘸说道。
张义转身出门时,纸上空白处已多了一大大的“粥”字。
......
残阳素雪,天色将暮,又一个寻常的夜色不久便会浸染了寒冷的登州古城。
与城市的其他地方不同,南王街一带袅袅炊烟升腾弥漫,饭菜的香气经海风涤漾,氤氲飘散在朱楼画阁之间,时有丝竹之声传出。只看这幅画面,便是好一个繁华盛世。
在这一片歌舞升平中,惟有柳府与其他朱门景象大有不同。
平日里柳府正如其他富贵人家一般金樽美酒,笑语欢声,然而此刻柳府的下人连走路都加着十分小心,生怕弄出一点动静而无端受罚。更不敢偷懒耍滑,交头接耳,即便无事可做,也都各在其位小心着意等待召唤。
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这一切只因为柳家老爷柳晋元今天发了好大一场脾气,不但有几个下人因为一点小小的差错便被其责打,更是摔了许多金贵的盘碗瓷器,连平日里最讨喜的丫头也被无端骂了半天。
而此时,二老爷柳清元的夫人徐三娘正在老爷房中哭哭啼啼,老夫人劝解了许久,那徐三娘反而哭得更厉害了。
这般富贵人家的私房事,没有哪个下人喜欢去听,福祸无门,他们都尽量躲得远一些。但所有人都知道家里肯定出了大事,抛开老爷发脾气不说,便是从白日里不时有人进府,神秘兮兮地钻进老爷书房一通密谈也可看出一些端倪。
奢华的房间中,富态的老夫人拉着徐三娘的手,不住地安慰着,“老爷刚才也说了,些许小事,没什么大不了的,明日老爷出马,还不是几句话的事儿?”
徐三娘年近四旬,虽已是迟暮之姿,却也存了一些风韵,她用柔软的丝巾擦了擦红肿的双眼,哽咽道,“话是这样说,可是老爷给知县大人具了拜贴,秦大人硬是托故不见,这可如何是好?而且我家老爷锦衣玉食惯了,这一夜在牢里该怎生捱过去啊?”
“蠢材,他就是一蠢材,这么屁大点的事给砸成这样?照我看,该让他在里边多呆几天,也好长长记性,省得他那猪脑子一天天地尽想那些不着调的破事。”
柳晋元虽已年过五旬,但脾气依然火爆,他越说越气,说到气愤处,顺手将端在手里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的茶盏砸在了地上,茶水四溅,倒令徐三娘的啼哭一下停了下来。
老夫人看了看满地的瓷器碎片,感到一阵心疼,却又不敢多说什么,只得继续劝解自己的妯娌,“老二家的,那监房里有咱自己人,定然不会让老二吃苦头的。知县大人是官场上的人,别人有求之时,多半会拿捏着一些,不就是多花点银子的事吗?”
这边正劝解着,外边有管事的到门口轻轻喊了一声,“老爷,县衙的钱班头求见。”
柳晋元与县衙的一干皂隶虽也相识,但平日里与他们往来都是由柳二老爷或者管家出面,他自持身份,与他们并未有过深的直接交往。
眼下柳清元与管家都被收在监中,来人肯定与二弟的案子有关,他只好亲自去见上一见。
......
前堂中,柳晋元端坐在太师椅上,略显肥胖的脸上收敛了怒火,看不出丝毫情绪。
时间不长,钱忠由管事引着一瘸一拐地进了房中。柳晋元向侧首位子一指,微笑道,“坐吧,看茶。”
衙役虽属公差,但在明朝却是贱役,在平民之间可以颐指气使,作威作福,但论身份却是上不得台面的,即便是衙役中的班头,也并不因此略有尊贵。
柳家是一众衙役的财神爷,衙役并不食朝廷的正式俸禄,属于县衙私养的差官,按后世的说法便是临时工。他们的薪酬很底,平日里就靠一些夜草才过得上比较滋润富足的生活。给富豪人家办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便是夜草之一。
论身份,他是没有资格与柳老爷平起平坐的,事实上,他也确实没有坐。
“柳老爷,小的就不坐了,今日先被那姓陆的一通打,后来又被秦大人打了二十棍,说句不雅的话,这屁股都打得烂成花儿了,实在是坐不下啊......”钱忠用手捂着屁股这般推辞着。
白天的事,柳晋元一清二楚,钱忠的话外之意又如何听不出来,可是他还是现出沉痛的表情安慰道,“真是让钱班头受苦了,务必要好生将养。来呀,给钱班头取五两银子。”
很快,管事将银子放到了钱忠手中,钱忠推辞了两次,才将银子收了起来,脸上的笑容更媚了一些,“多谢柳老爷的药资,小的这次来是代二老爷传个话,二老爷今晚想要见您,越快越好。另外还有一件要事要和老爷说一声,今天这档子事,小的自然会守口如瓶,就算县太老爷打死小的,小的也不会吐露半个字。只是参与这件事的并非小的一个,如果不能尽快妥善处理,那姓陆的要是不依不饶,恐怕别的兄弟扛不住啊?”
柳老爷面色微沉说道,“此中事情老夫并不清楚,只是我兄弟的事便是老夫的事,钱班头放心好了,在登州城柳家还从没吃过什么亏,还没有什么办不成的事,姓陆的也好,还是其他什么人也罢,想从柳家占得便宜,那是休想。”
“是是是”钱忠急忙点头应和着,施礼告辞,该说的话已经说了,光脚不怕穿鞋的,只能静观其变了。
待钱忠去得远了,柳晋元拍案而起,骂道,“什么东西,竟敢威胁老夫,难道真以为柳家是好欺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