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努的酒坛子,是深黑色的,上面盖了红布,捆了麻绳。
不过,这布匹挡不住酒香,隔了老远,陈启还是闻到了那味道。
“这是好酒呀?”
陈启对这个世界的酒没有那么苛责,毕竟,一个天赋全部点在炼气上的世界,科技上缠弱也是应当的。
夷努笑道:
“陶元亮说这是女儿红,前些年放在地窖里的,昨日才拿出来。”
陈启却指着酒坛子:
“打开看看呗!”
他不信任夷努,也不信任这酒。
夷努却也不忌讳,甚至口中都没半句辩驳,便直接解开了这麻绳、扯下了这红布:
“你要看就看呗……”
随着这罐子被打开,之前那股迷人的酒香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浓烈的血腥味,还有各种内脏被淹煮的腐臭气息。
陈启急忙凑了过去,认真一瞧,在那坛子里竟然全部都是血水。
液体猩红,其中漂浮着断指、内脏,满满当当装了一大坛子。
无人告知陈启它的来历,但光凭猜,都是能猜出来的。
这些东西是吴家的!
陈启看到了夷努脸上的惊恐,确认了这并不是他的计划,追问:
“这个陶元亮,是什么身份?”
夷努愣了片刻,面色惶恐,差点将这坛子摔在地上,急忙解释:
“他就是我老家的一个远房亲戚,要来豕城时,家里修书,让我照顾他一二,所以他送酒来,我想都没想便收下了。”
远房亲戚,看来这陶元亮并不简单。
陈启看向那罐子口:
“你还能联系对方吗?”
夷努几乎不做任何思考:
“那人还在李府,我可以……”
不过,话说到这儿,他便自己打断了自己,在李府有,那并不代表在豕城有,他此刻,没有对方的任何联系方式。
无法确认身份、无法确认细节,如此行事方式。
陈启和夷努互相看了一眼,从眼神中确信了对方的答案:
“飞羽!”
……
又过了一日,因是昨夜下了雨的缘故,这豕城里天高气爽、惠风和畅。
豕城的衙门,是不常用的。
这地方在城西,距离主城府不远,由于闲置的太久,加上没人打理,这门堂前都落满了灰。
可今日,这衙门开庭了。
至于庭上受审的,便是那屠夫,屠夫名叫云峰,据他说,这是飞羽赐下的姓氏。
和这云峰有关的案子,自然是吴家灭门的惨案。
这不,庭上还没开始,衙门外面便站满了人,里里外外围了三层,可见豕城的居民都愿意凑这个热闹。
云峰,被押送到了这场中。
这犯人已经等好了,主判官自然该上来了。
今日的主判是陈启。
在这大堂后面,夷努给陈启整理好了文书,跟在他身侧:
“这案子我想了一宿,昨天那酒,应是威胁,不过嘛!思来想去,你可以不用管它。今日,你定了这屠夫的罪,给拓拔七足够的面子,从他手里面换下来粮草,拿着这些东西,到时候就直接拍屁股走人了,飞羽不会对你造成什么威胁的。”
飞羽的威胁?
陈启确实是有考虑的。
魏训等人的观点也比较偏向于夷努,不过这决定最后是要陈启来做的,反正众人希望,这变数越少越好。
陈启点了点头,没回话,径直走向了这大堂。
在大堂中,屠夫云峰被压在正中间,这在牢里滚过一圈的人,都是一副模样,披头散发、衣不蔽体,手链脚链铐着,虽是不认,但因为连日的饥饿,早就没了那股精气神。
陈启这屁股落在大凳上,惊堂木一拍,原本还热闹的朝堂,在这声惊鸣中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开堂!”
这时代,审判还没什么仪式,主判官这惊堂木一敲,便意味着开始了。
云峰没什么好陈述的,吴家人脑袋堆成的京观便是事实。
罪人不忏,很快便进入了宣读环节。
陈启正了正嗓音,从袖中抖出夷努写的文书:
“吴家三十多口人,皆是性命,其中老弱青壮,皆活于世,此为生权,乃晋天子赋予众生的权利。
然则,吴家之人,恶行罄竹难书,欺占田产、坑货商贾。
但,罪久,吴家所行四十载,法未惩其恶。
故法不举,罪不成。”
这书是夷努写的,上面的文字自然是他为吴府辩护的借口。
不逾越法律的行为,不应受到惩罚,惩罚的前提是规矩,没有规矩,罪也自然是不成立的。
这文书继续向后看:
“然则今日,屠户云峰,汝之罪行,与吴家不同。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便是先秦既有之法。
以杀人之罪,定汝之恶,汝必将削首于菜市之上,以还众人之愿。
不知堂下人,有何可辩。”
这文书,陈启念完了。
他视线向下,台下这屠夫难得抬起了脑袋。
云峰他面黄肌瘦的,连续两三日未曾进食了。脸上还有一些淤青,看样子是遭到了囚卒的毒打,披头散发、牙根和唾沫暴露在外面,沉默地跪在地上,那光是一开口,血腥气就直接从里面涌了出来:
“狗官!”
这两个字,应是在意料之中的。
不过,陈启并不在意这称呼,把视线挪向了众人,继续侃侃而谈:
“可,先秦之法,如何能管得了今日的大晋。
即便这是祖宗留下来的规矩,可如今在豕城,在这鲜卑王庭之下,弱肉强食、不曾顾也。豕城无杀人偿命之规;只有这弱肉强食之矩。”
陈启再次看向这屠夫,倒是笑得灿烂,又道:
“就前面所说,法不举,罪不成。云峰杀了吴家三十来口,他又有何罪?”
陈启判他无罪。
根据鲜卑的法律,吴家是异族、屠户也是异族,异族杀异族这种事情,根本没有成文的规定。
陈启没有像之前说好的重判,反而是放了这屠户。
这话音落下,云峰愣了一愣,他猛然抬起脑袋,看向陈启,然后从牙齿缝中挤出了两个字:
“狗官!”
但他还没有说完,旁侧那些欢呼的人群就涌了上来,抱着云峰,相拥而泣。
魏训等人有些莫名这判决;
陈启则奇怪,为什么这样的结果,对方回答的依然是一句谩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