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没有疯,只是迫不及待地赶往了城南码头,赶往七天前的案发现场。
长宁县衙送来的阉割版卷宗无法破案,要想破案只能从案发现场寻找蛛丝马迹。
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了!
城南码头。
“喂,你是哪个辖区的不良人?没有巡夜司胡大人签发的通行状,你不能过去。”
失事船只停泊的岸边,两名穿着绣獬豸蓝色官袍的守夜人一左一右拦住了陈平的去路。
“呛——”的一声,陈平抽出腰间的松纹佩剑。
一道明晃晃的剑光差点晃瞎两人的眼睛。
两名守夜人大怒,同时拔刀:“敢对守夜人拔剑,我看你是活腻了!”
陈平横剑而立,宛如一尊杀神般锋芒毕露:
“胡大人说了,现在是大搜查时间,所有人都可以协助破案。”
“挡我者,管杀不管埋!”
两名守夜人被陈平的气势镇住,相视一愣,剩下半截刀也停留在鞘中。
大搜查时间?
按照天后陛下给的十天破案期限,今天是第七天,还有三天巡夜司就得交差,所以……
陈平一把推开这两只呆头鹅,立即通过船桥,登上了停泊在船坞中那艘烧毁最严重的失事漕船。
两名守夜人虽然被一时镇住,不敢阻拦陈平,但到底心思敏捷,低头交耳道:
“此事须得速回巡夜司向胡大人求证……”
于是一人留下来监视陈平,另一人立即掉头赶往巡夜司……
失事漕船上。
在陈平的记忆中,“漕船失火案”发生后,另外五艘大船虽然也受波及,但损坏程度较轻,已经被拉去修船厂维修了。
眼下这艘损坏得面目全非的失事船只,自然就是当时发生失火爆炸的那艘旗舰。
船上有爆炸的痕迹,甲板被一块块掀开,船体木板崩出了一根根锐利的木刺;
也有不少焚烧的痕迹,粗大的桅杆被烧成一根黑柱,上面挂着没有烧完的风帆;
更多的是雨水留下的湿漉漉的印记。
案发至今,京都连续多日阴雨连绵,船上还能不能……留下一点蛛丝马迹?
陈平把这艘黑船里里外外搜了几遍,衣服、裤子、手、脸颊都沾上了湿漉漉的炭粉,把自己浑身染得乌漆麻黑,活脱脱变成了一个挖煤矿工。
可是证据呢?什么也没有。
一来是失事漕船已经被巡夜司搜刮干净,就算有物证也被全部带走了。
二来是雨水把所有显眼的印记冲刷得一干二净,毁掉了所有的案情印记。
所有线索石沉大海……
完了,我真的要芭比Q了!
陈平绝望地瘫倒在地,放弃了挣扎。
此情此景,他又想起了一部名为杀与操之歌的美剧,想起了狗哥在君临城中破大防的名场面。
于是他也忍不住破口大骂:“________的巡夜司,________的武皇后,________的古月道人!”(这是一道完形填空题)
骂完了。
终于舒服了。
等等!我好像摸到了什么?
……
一个时辰前。
巡夜司正厅。
身穿红色绣獬豸官袍的右少卿、当今巡夜司的主事人胡青书高坐明堂,端起一个青花瓷盏,慢条斯理地品了品茶。
在他的左右下首,坐的分别是来自大理寺的宋寺丞,以及来自刑部的高侍郎。
厅心,一名文吏刚刚宣读完罪状书,胡青书就含笑着看向自己的下首二人:“宋寺丞,高侍郎,岐山白狐一族的罪状一清二楚,想必也不用我再多费唇舌了吧?”
宋寺丞长着一副包青天般的黑脸,他指着文吏收起的罪状书,神色刚正不阿:“胡少卿,此案疑点颇多,你们怎么能草草就下定论呢?”
“噢,不知宋寺丞还觉得有什么疑点?”
胡青书慢慢放下茶盏,心里妈卖批,表面笑嘻嘻地看向了大理寺丞宋刑。
按照往常规矩,凡遇重大案件大都是三司会审。此案虽由天后陛下钦定巡夜司去查办,但大理寺、刑部却扮演了督察的角色。
虽说是督察,但各种挑刺早就让胡青书心存不满,但他又不好当场发作。
宋刑神色严肃,一板一眼地分析道:“漕船失火案虽然伤亡惨烈,但巡夜司怎么就一口咬定是岐山白狐族所为呢?”
“岐山白狐族虽然主修烈阳功法,但火器也可以制造这起案件,为何你们巡夜司的查案方向如此单一?”
胡青书顿了顿,莞尔一笑:
“看来宋寺丞还有诸多疑问,那就且听下官慢慢道来。”
“制作火器通常需要陶罐、铁罐作为容器,再填充以黑火药,如此才能达到引爆条件。”
“可是我们并没有在失事船只上发现任何疑似的陶瓷碎片和金属碎片,也没有发现船体被弹片擦伤的痕迹……因此火器引爆绝无可能。”
宋寺丞略微琢磨,接着又说:“既然不可能是火器,那法器你们就没有考虑过吗?镜子法器、炉鼎法器你们就不多查一查?”
“呵呵!宋寺丞可能有所不知……”
胡青书终于忍不住面露冷笑。
“胡某多年来一直喜好钻研各类法器,还专门花了八年时间写出了一本《修行者法器图考》的书籍,里面一共记录了一千七百零八种法器,其中按法器形状可以划分为七十三部,其中‘镜子部’位于二二三页,‘炉鼎部’位于四六八页。”
“其中每一类镜子法器、炉鼎法器的功能我都做了详细的分门别类,或许可以解答宋寺丞的疑问。”
“——樊主簿,去我的书房里拿一套出来,送给宋寺丞。”
刚才那名宣读罪状书的文吏听了一愣,连忙“是、是”答了两声,立即跑出了正厅。
很快他跑了回来,将一套砖头厚的大部头丢在宋刑面前的几案上。
宋刑一愣,本来就黑炭般的脸这下子更黑了:“胡少卿这是何意?欺我无知?”
胡青书淡淡地一笑,眼中是赤裸裸的戏谑:
“我只是想告诉宋寺丞,镜子法器有的可以破除障眼幻术,有的能疗伤治病,有的能辟邪杀敌……但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只能发光,不会喷火。”
“而炉鼎法器虽然可以喷火,但驱动它就能引发爆炸的我却闻所未闻,除非……”
宋刑忍不住追问:“除非什么?”
胡青书道:“除非以强大的法力,强行破坏这类法器。”
“但宋寺丞不妨试想,一件法器炼制颇为不易,往往价值千金万金——倘若凶手真的想要爆破漕船,为何又不选用物美价廉的黑火药呢?”
是啊,这就是个悖论!宋刑一拍大腿,猛然醒悟。
凶手放着物美价廉的黑火药不用,去破坏一件价值不菲的法器这不是脑子有病吗?
既然火器都不可能了,那法器自然也不可能了……
胡青书恢复了先前的从容自若,再次端起茶盏细细品尝:
“虽然此案是由天后钦命巡夜司查办,但刑部、大理寺却奉有监察之职。”
“我们三司可谓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眼下破案期限还有三天,所以依我看,宋寺丞和高侍郎还是尽快在罪状书上签字盖章吧?”
一直在打瞌睡的刑部高侍郎一听这话顿时惊醒:“啊?这么快就签字盖章了?”
随即揉了揉自己大腹便便的肚子,从衣袖里掏出一方用黄绸布包好的官印,笑咧咧道:“既然连宋寺丞这么爱较真的人都同意了,那我高某也肯定同意了!”
“等等——”
宋刑摆手打断:“此案依然疑点重重,怎能草率结案?胡少卿虽然排除了凶手使用火器和法器的可能,但岐山狐族的作案动机依然很难说服我!”
“而众所周知,巡夜司素有酷吏之风。谁知道你们巡夜司是不是为了逃脱天后陛下的责罚,对岐山狐族人滥用酷刑,致使屈打成招?”
胡青书双手猛地一捏,茶盏顿时四分五裂……他的双眼射出可怕的寒芒!
宋刑看到对方这番举动,凛然不惧道:“此案没有达到结案标准,还请巡夜司打回重审!”
高侍郎顿时愣住了……
打回重审,那不就相当于打巡夜司的脸,说他们这八天都白干了吗?
宋刑宋寺丞大人,宁今天脾气有点大啊!
……
这时。
洛水的失事漕船上。
陈平从船舱地板上扣起一小撮黑灰,拿到眼前捏了捏,揉了揉,思绪又慢慢流动起来……
灰烬、泥土这类物质看似不起眼,却往往能留下大量的案情印记,比如指纹、手印、脚印、物品拖动痕迹等等重要线索,往往也是破案的关键所在。
“这不是木炭粉,没有那么粗糙的颗粒感,质感又细又粘……这说明了什么?”
“或许可以试一试演绎法。”
在刑侦学中,演绎法是非常重要的一个手段。
所谓演绎法,就是根据现有的线索对案子的发生轨迹进行合理的想象。
念想至此,陈平闭上双眼,很快进入了老僧入定的状态。
仿佛他的灵魂飘回了七天前,飘到了京都的上空,高高俯瞰着一切……
时值凛冬,天色未晓,雾锁河川,漕运船队逆着洛水浩浩荡荡而来……京都城中偶有几处袅袅炊烟,人间烟火气息平静祥和……一声爆炸响彻寰宇,撕裂了城南码头的闃寂……
“我知道了!”
陈平猛地睁开双眼,爆发出一阵鬼畜的狂笑,惊得附近一群沙鸥四散飞逃。
“啊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我知道案件谜底了!我终于知道案件谜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