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不良人很可疑，必须尽快向胡大人禀报……”

从城南码头回来的守夜人小声嘀咕着，连走带跑地赶往巡夜司。

就在刚刚拐入前门大街时，忽然一队红衣官差挡住了他的去路。

这伙人身着绣龙鲤绯袍，腰挎长刀，面目峥嵘，步履从容，给人一种震撼人心的感觉。

队伍后方，四名力士离地一丈抬着一顶软轿，足踏虚空而行，飘飘然朝巡夜司前门大街飞来。

隐约看到轿中人的衣貌神态，这名守夜人不禁低喃道：“神龙卫……百里秋水……他来巡夜司干什么？”

巡夜司正厅。

看到身着绣龙鲤白袍、腰系金玉带的百里秋水突然跨入厅门，胡青书、宋刑、高侍郎三人都吃了一惊，不约而同从座椅上起身。

“不知秋水君来此有何贵干？”

胡青书抱拳轻施一礼，表面上从容自若，心湖却已经荡起千层涟漪。

神龙卫本来只是普通的禁宫内卫，但近年来受到武皇后大力扶持，其权势风头渐渐有盖过巡夜司的趋势，近来不少大案要案也多了他们插足的身影。

非要打个比方，那就是神龙卫是武皇后一把屎一把尿亲手喂大的亲儿子，而巡夜司只怕连干儿子都算不上……

而绰号“秋水君”的百里秋水更是当今武皇后眼前的大红人。

他兼具女人的阴柔和男人的凌厉，俊美，冷艳，修为境界高深莫测，是文武百官光听到名字，就会忍不住打个冷噤的人物。

百里秋水一双丹凤眼扫过厅中三人，白皙如玉的脸庞透着十足的冷峻：

“今天已经是破案期限的第七天了，天后陛下特地命我前来探询漕船失火案的进展。”

胡青书略有深意地瞟了一眼宋刑：“案子进展整体上很顺利，只是在宋寺丞这里遇到了点小麻烦……”

百里秋水转而看向宋刑：“宋寺丞，可有此事？”

宋刑瞪了一眼胡青书，忿忿不平道：“回禀秋水君，胡少卿认为岐山狐族犯罪事实确凿无误，但实际上却漏洞百出。因此作为大理寺的代表一方，我建议巡夜司将此案打回重审，而不是草草结案！”

“宋寺丞你……”

胡青书正要发作，百里秋水却突然打断：“胡少卿！”

他肤白如玉的脸上现出薄怒，显出一种可怕的白里透红。

百里秋水冷冷注视胡青书，一个个劲厉的音节从他口中迸出：

“长安十七年秋，天降大暴雨，后来海水泛滥，东部沿海居民被卷入海中溺毙者上万。当地府衙奏报为海怪作祟，至今尚未结案。”

“长安十八年四月，城西白云寺发生壁画杀人案。坊间传言都说是地狱鬼差前来阳间勾魂索命，闹得谣言四起人心惶惶，至今尚未结案。”

“长安十九年开春，天降冰雹，将例常举行朝会的神武殿砸出一个大窟窿。随后有七枚鸡蛋落入殿中，当场孵化成雌鸡，后又化为雄鸡。至今尚未结案。”

“再加上眼前这起漕船失火案，你们巡夜司至今都毫无作为，天后陛下的耐心已经快被你们耗尽了！”

胡青书佯装苦笑：“秋水君，这三起怪案分别由京兆府、大兴县衙、刑部主办，我们巡夜司都只是从旁协助而已……”

百里秋水勃然大怒，抬手一挥，一道匹练般的寒芒迸射而出，将眼前的几案挥为两段。

“明哲保身，尸位素餐，不思进取……”

“你们不敢查的案子我来查，你们不敢杀的人我来杀！”

大厅死一般寂静。

胡青书看到这个场面，额头顿时紧紧皱作一团……

百里秋水发怒代表的可不只是自己，还有他背后的武皇后。

武皇后自从掌朝以来，大量在朝中培植亲信，打击异党，手段极其血腥恐怖。

事实上，他自己也不敢确定岐山白狐族就是案情凶手。

但漕船失火案确实发生得相当诡异，巡夜司在大理寺、刑部多方协助下连查几天都没有任何线索。

而武皇后那边怒不可遏，巡夜司的根基便岌岌可危。

为了交差，他们只得加快进度，把京都城中的岐山狐族一脉打为案犯。毕竟人妖殊途，人族始终对妖人心存警惕……只要把案情卷宗做得好看，就可以堵住朝堂上的悠悠众口。

但如果就连武皇后也质疑这个案情的结果，那性质就完全变了。

往小了说，他们是玩忽职守；往大了说，他们是恶意欺上瞒下。

无论哪个结果，他和巡夜司都难以承受……

任凭胡青书见过不少风浪，此时还是不免双腿发抖，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

空气静默了良久。

百里秋水注目胡青书，以警告的口吻：

“还有三天的破案时间，若你们还是不能给天后陛下一个满意的答复，后果自负。”

说完，狠狠一甩披风，转手要走。

但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一阵吵闹声！

吵闹声中混杂着守卫的厉声呵斥，但势头不见平息，反而愈演愈烈，听起来像是有人要闯巡夜司？

胡青书正有些心烦意乱，就大声喝问：“何人在门外大声喧哗？”

很快的，樊主簿匆匆步入大厅，脸色难看地道：“一个不良人嚷嚷着说自己已经破解了漕船失火案……”

“哦？”本来要走的百里秋水又顿住了脚步，“他叫什么名字？”

樊主簿拱手道：“回秋水君，此人名为陈平。”

胡青书气得猛拍茶桌，怒喝道：“胡闹！把这个不良人给我轰出去！！”

“不，”百里秋水摆手示意，给了樊主簿一个眼色，“把人给我带进来。”

……

巡夜司大门外。

“陈平，你就别闹了，快跟丁大哥回去吧。”

“这个案子就让巡夜司去查，我们就别跟着瞎掺和了。”

“这巡夜司的大人们个个都是手眼通天的人物，我们不良人就是一群小虾米，哪里惹得起？快听丁大哥的话，回去！回去！”

丁成死命拦着陈平，不让他往前冲。

他的神色既惶恐，又尴尬。

巡夜司是什么地方？与神龙卫并列为大周皇室的左膀右臂。

不良人出身于大周社会底层，不过是一群勉强吃上一口公粮的泥腿子，擅闯巡夜司后果难测！

“放开我，我是真的破解了漕船失火案的谜题，快让我进去——”陈平一时被兴奋冲昏了头脑，不断地往前冲击丁成的阻拦。

丁成只会觉得他疯了，慌忙抱住他的腰，死死地拦住了他。

就在这时，樊主簿带人走出大门，目光转来：“不良人陈平？”

丁成连忙松开了陈平，有些不知所措。

陈平站了出来：“我在。”

樊主簿朝左右使了个眼色：“把人给我带进去。”

丁成顿时双腿一软……

完了！已经惊动到里面的大人物了，陈平这小子只怕是有去无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