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弟子问心,在浩然正气的笼罩下,普通人根本无法藏匿自己的想法,只能追随本心说出真话。
但尽管如此,儒家的“问心”也不是万能的。
提问的方式很有讲究。
因为接受过一定训练的人,也可以在不违背本心的前提下,把答案适当歪曲。
比如……
读书人甲对读书人乙问心。
读书人甲:“贤弟,你昨晚是否去了一趟青楼,身体舒泰否?”
读书人乙:“我不是,我没有,你乱说。”
……内心OS:“其实我去了一趟洛水上的花船,身体累如狗。”
这样一来,读书人甲就没有真正从读书人乙这里问到真话。
因为“青楼”和“花船”虽然是一类场所,但本质上并不是一回事……读书人乙也就巧妙地回避了读书人甲的问心。
但陈平并不打算让沈不忧继续对孙大郎、孙二郎、董管家三人问心。
沈不忧没从这三人口中问出答案,有可能是他提问的方式不对,也有可能这三人中有人提前受过训练,也有可能这三人都没说谎,只是整个案子遗漏了什么细节。
……
“陈大人,你要为小民做主啊!”
“不!陈大人,你要为小的做主,我才是受害者!”
孙大郎、孙二郎眼看陈平代替钱县令办理案子,立刻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朝着陈平不断跪拜,不断磕头。
孙二郎嚷嚷道:“我大哥嫌疑最大!我刚走一天他就挖出了钱,但怎么可能只有一百两黄金?他一定是趁我不在的时候,把剩下的黄金全挖出来,偷偷藏起来了。”
孙大郎愤怒道:“没有人比我二弟嫌疑更大!我怀疑我二弟早就找出了黄金,偷偷藏起来了。那榆树下的一百两黄金,只是他故意提前埋在那里,逗我开心的。”
董管家在一旁翻着白眼袖手旁观,那表情明摆着在说:哼,老夫不认识这两个人。
陈平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看向沈不忧:“诶,那个国子监生——”
沈不忧奇道:“陈兄何事?”
陈平道:“你觉得你的问心是否完全无误?”
沈不忧面上浮现犹疑的神色:“老师说过,初入文胆境的读书人也可以问心。只是需要更多提问的技巧,不然很容易被受问者规避正确答案……”
“因此,在下对自己的提问也不是抱有百分之百的信心,还请陈兄不吝赐教。”
话音未落,沈不忧便双手执扇,恭恭敬敬地对陈平作了一揖。
嗯,孺子可教也……陈平目光移向孙大郎、孙二郎两人,冷笑道:
“孙万城家产破尽,给你们留下一百两金子就不错了,怎么可能有五千两金子?快回家洗洗睡吧。”
孙大郎、孙二郎瞪大双眼,异口同声:“不可能!”
陈平满意地点点头,旋即又看向了沈不忧,提点道:“怎么样,知道结果没有?”
沈不忧愣了片刻,随后大彻大悟般,双眼豁然大亮,喜笑颜开道:“陈兄故意用言语刺激孙家兄弟,兄弟二人几乎不假思索就反驳陈兄,说明两人确实都不清楚剩下金子的下落。”
“这个办法竟然比在下的‘问心’妙法技高一筹……陈兄多智,请受在下一拜!”
说完,再次双手执扇,向陈平恭恭敬敬地一揖到地。
正在眯眼打盹的钱县令忽然睁眼,面上露出一抹惊讶,感叹道:“这个不良人确实有两把刷子。”
确定孙大郎、孙二郎没有说谎后,陈平又瞄向了站在一旁的董管家。
什么话也不说,就一直盯着对方。
十几秒后……
董管家如芒在背,连忙辩解道:“你看我干什么呀?家主的遗信早就写好了塞进信封,滴蜡盖章,我连信纸长什么样我都不知道。”
董管家也排除了嫌疑……陈平转向朱县丞:“那封遗信在哪里?”
朱县丞俯身下去一顿翻找,然后抽出了孙万城的遗信,递给陈平:“我们县衙已经对遗信做了多次鉴定,没有发现其他加密方式。”
在古代的密信中,写信者要传达某种密语,往往可以用拆字法、组字法、代码法、反切法等等加密手段。
但孙万城对信封口滴蜡盖章,已经有第一层加密手段;信中以墨迹不同,又加了一层加密手段。
照理说不会再有别的加密手段了。
朱县丞道:“在‘黄金……两’这三个字之间,除了‘五’和‘千’,我们没有发现其他数字……”
那就错不了,孙万城确实是给两个儿子留下了五千两金子……
那为什么,孙家兄弟只找到了一百两金子呢?
陈平凝思片刻,问道:“有没有孙家老宅的地图?”
朱县丞又从一沓文书下面抽出一张地图,上面画着一栋栋整齐的房屋建筑,大体呈四合院格局。
朱县丞苦着脸道:“我们已经把孙家老宅里三层、外三层——所有屋里的角落都翻遍了,院子中所有泥土都刨遍了,根本没有发现那四千九百两金子的下落。”
如果所有角落都翻遍了还没有找到……
又不存在第三者插足的因素,那就只存在一种可能了。
随后,陈平大声宣布:“各位,我已经找到了那四千九百两金子的下落。”
公堂上一片哗然!
钱县令猛地睁大眼睛……
困扰本官几天几夜的案子,才一顿茶的工夫就破了?你倒是让本官再瞌睡一会嘛。
朱县丞、沈不忧也流露出一脸惊讶的表情。
陈平把朱县丞叫到耳畔,低声耳语了一番。
朱县丞鸡啄米般连连点头,一副大彻大悟、原来如此的模样,脸上快速爬满了笑容。
随后,朱县丞走到公堂中心,对堂中那些手持水火棍的衙役一一点名,大声吆喝道:
“你你你……还有你,把水火棍都给我扔了,赶紧去县衙后院换上铁锹、锄头去干活!”
衙役们纷纷低下头,一脸嫌弃的样子。
一名人高马大的衙役当场嚷嚷道:“朱县丞,我们平时只负责警戒杀威、惩戒犯人……我们不是干脏活累活的苦力啊。”
朱县丞眉头一皱,当场训斥道:
“平时除了站岗当门神,除了打人你们还会干什么?干点苦力活就在这怨天怨地?”
“你们这种大块头一看就是干苦力活的好料子。”
“——所有人听着,谁再给我啰嗦,扣除这个月一半的月俸!”
衙役们一听这句狠话,纷纷丢下水火棍,争先恐后朝县衙后院跑去。
刚才不是还抡着大棒指着我么?我还是更喜欢你们刚才那种桀骜不驯的样子啊……此时陈平的心情十分畅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