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随着大流,走到衙门口附近。
却见一个穿着绸缎面皮袄的员外跪在衙门口,口里塞着破布。
那员外打扮的老头拼命挣扎,似要说话。
可惜左右看守的衙役一脚踢翻在地,老脸啃了一口硬邦结块的冰雪,好不狼狈。
四周百姓俱是哄笑一声,齐声叫好!
那衙役得意洋洋,对着四面百姓拱拱手。
外围不少不明内里之人一脸懵逼。
但看到这员外打扮的老爷倒霉,他们脸上也有暗藏不住的兴奋。
而这时候就会有好事者上来攀谈。
“你知道这人是谁不?”
“说出来吓死你!”
“这人是李家半城李老爷!”
“你问犯了什么事?甭管犯了什么事,你觉着这李老爷该不该杀?”
这时候大多数百姓都会停顿一下,思量片刻道:“该杀!”
至于为什么该杀?
咱们这些苦哈哈大冬天冻得要死。
而这李老爷穿着皮袄绸缎,白白胖胖的,这还不该杀吗?
这是一种很朴素的观念。
该杀!
回答正确,是有奖励的。
这时,那明显不像好人的好事者就会从手中的布兜里掏出一块肥皂递给吃瓜群众。
“记住,孙家和李家坏得流脓,欺负穷人,勾结土匪,该杀!”
吃瓜群众自然喜得见牙不见眼,乐呵呵接过肥皂。
“对对对!李老爷该杀!”
瑞昌百姓早知道王府在兴合坊有一个肥皂铺子。
说也奇怪,这家铺子肥皂卖得便宜,不过一天只卖五百块。
每人限购一块,先到先得。
有人反手就把八文钱的肥皂卖了出去,竟然卖到了十几二十文。
众人议论纷纷,觉得这店掌柜脑子出了问题。
后来有人就琢磨出来了,原来是王府故意让利于瑞昌百姓。
如此,王府的名声在民间总算有所好转。
不过,也有百姓说不该杀,觉得怪可怜的。
听说李老爷德高望重,如何能杀?
这时,那好事者也会掏出一个肥皂递给百姓。
百姓当然立即改口,“该杀!”
甚至,不少百姓拿着肥皂就回家。
不多时扶老携幼,全家都出动了,围着王府安排的青皮混混喊着口号。
“李老爷该杀!”
就连三岁的奶娃子也在大人的教唆下奶声奶气地叫嚷着。
没办法,那青皮混混只得连那奶娃子都发了一块肥皂……
总之,衙门涌动着无数“义愤填膺”的民众,要求官府严惩李乾务!
……
贾师爷畏畏缩缩躲在人后,看着暴怒的人群。
无数人要求诛杀李乾务。
这一刻,贾师爷似乎觉得瑞昌每个人都与李家有不共戴天之仇。
但他始终都没想明白,那大人抱在怀里的小娃娃又与李家有什么深仇大恨呢?
贾师爷心有戚戚。
小王爷好狠的手段!
在有心之人的鼓动下,人群疯狂叫嚷着。
不少人拿着乱石破木砸向李大老爷。
无数丑恶的罪名涌向李老爷。
这时候,汇聚的人群似乎就像一个整齐划一的团体。
无论他们与李家有没有仇,他们此时此刻也只有一个念头——杀李乾务!
衙役围起了人墙吃力地阻挡着暴怒的人群。
张大猛果断推出贾师爷。
“立刻宣读判罚,杀了李乾务,平息民愤!”
贾银在张大猛的威逼下只得硬着头皮面对暴怒的人群。
他接过这份早已写就的判罚书,一扫而过。
看到“造反”二字,贾银还是心中一突。
狠!太狠了!
这时,在衙役的拼命镇压下,人群总算恢复了些秩序,再没刚才那么吵闹。
贾银轻咳一声,朗声宣读道:“今有李家勾结南赣贼匪,谋害宗室,妄图引贼入城,造反杀官!”
“此贼平日里欺压良善,鱼肉乡里,引起瑞昌百姓公愤民乱!”
“故此贼不杀不平民愤,今日瑞昌乡亲父老见证,诛杀此贼,查抄其家,平息民愤!”
那李乾务听闻县衙和王府联手,给他扣了一个造反的大帽子,拼命扭动身体挣扎。
可惜嘴里塞着布,却不能言。
愤怒的人群听完宣判之后,皆拍手称快,欢呼雀跃。
无论他们是否认识李乾务,是否受到李家的迫害,在这一刻,百姓们都同仇敌忾起来。
徐四平安排人手煽动是一回事。
而更深刻的原因却是,这些衣衫破烂,生活艰辛的百姓都受到过地主士绅的盘剥和压迫。
朱明曾经暗中调查过,瑞昌的土地八九成都集中在士绅官吏手中。
这些土地自然不是凭空而来的,都是百姓辛苦开垦后,这些人巧取豪夺。
另一方面却是,这些人,当然也包括瑞昌王府,从来不需要交一丝一毫的赋税。
朝廷承重的赋税自然全都压在那些无权无势的自耕农手中……
即便是瑞昌城内的小商小贩,他们的日常生活也身处在士绅官吏的阴影之下。
李乾务的愤怒很快被围观百姓吃人的眼神熄灭了。
百姓怒吼着,叫骂着……
“杀,杀了这个奸贼!”
“这些员外老爷都该死!我家的十亩良田就是被他李家夺去了!”
”老天总算开眼了!李老贼,你也有今天,还我女儿命来!”
“……”
醉悦楼,二楼雅间。
王克礼、王道明父子,以及张世恒等瑞昌士绅富商看着不远处疯狂的人群,神色略微有些不自然。
虽然他们一个个都巴不得李乾务身死族灭。
但同属缙绅阶层,李乾务如此被一群草民侮辱,众人难免心生同情。
“服妖”张世恒依然如故,穿着花花绿绿的魔改儒衫。
他嫌恶了瞥了一眼不远处躁动的人群。
兰花指翘起,拿着苏松产的丝巾捂住口鼻。
“粗鄙刁民,蛮横无知,真是污了咱的眼!”
李家势大之时,夺了王家不少店铺。
因此,王克礼丝毫不觉得眼前这一幕难看。
他两眼放光,瞪得如铜铃。
尤其是看到李乾务死狗一样瘫在地上,王克礼差点压抑不住失态,痛快地怒吼三声。
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此贼今日得诛,实乃王某平生第一等快意之事!”
“当浮一大白!”
其子王道明也附和道:“我瑞昌百姓苦李贼久矣,李贼人人得而诛之!”
“王爷智计超绝,勇武过人,为我瑞昌除一大害!”
其余几家士绅亦纷纷叫好。
张世恒却道:“王爷镇杀此贼,未免太残酷了些。”
“不如一刀剁了,全了各自体面,何故任由一群鄙贱草民羞辱士绅。”
张世恒此言一出,在场几个士绅商人无不绅微微颔首,表示认同。
在他们看来,无论他们怎么斗,那都是士绅地主内部矛盾。
如何能教一群泥腿子这么折辱?
王克礼冷哼一声,不满道:“张家主实在太过妇人之仁!”
“此等为祸乡里、鱼肉百姓之恶贼,合该有此下场。”
“况且此乃民心所向,纵是父母官也不敢撄民心汇聚之锋芒!”
“借此贼项上人头,平息民愤,亦是理所应当之事。”
此言一出,当场就有人冷笑道:“什么民愤,一群草芥之人如何会聚众闹事?”
“还闹得满城风雨,如此大声势,分明就是背后有人组织煽动。”
“小王爷真是好手段!我听闻昔年苏州义士就是这么对付锦衣卫的查抄,今天真是开眼了!”
万历、天启年间,俱有江南士绅对抗朝廷收税执法。
亦是鼓动人群暴揍锦衣卫和东厂。
正所谓法不责众,士绅在背后遥控指挥,朝廷也没有办法。
万历皇帝政令出不了紫禁城,被士绅、文官活活逼得三十年不上朝。
王府今日所行之事,与江南士绅的手法有异曲同工之妙。
裹挟民众,威逼官府。
手段略显阴狠,但对付李家,自然要一棍子打死。
不提众人如何看待今日之事,这李家倒台,众人心里还是乐见其成的。
看着李乾务的惨状,就知道李家大势已去,在座不少人却有了别样心思。
“一鲸落而万物生!”
“李家半城”的名声还是很响亮的。
众人算计着李家在各处的产业,更在心中谋算着能不能再王府和衙门手中抢下一块肉。
见者有份,总归没有吃独食的道理。
“也不知李家这些家财产业最后便宜了谁,可惜,可惜!”
有人抛出话题,试探在座各人。
果然,此言一出,就有人附和道:“我家在丰和街的那处粮铺小了点。”
“这李家好生霸道,硬是占了半条街,老夫欲协商盘下左近铺子扩大店面。”
“您猜怎么着?上来就是报价一千两!”
“这李家既然倒了,我倒想寻个门路,买下左近两家铺子。到时候也能多雇几个伙计,场面弄大点。”
众人闻言,微微颔首。
更多人眼珠转了转,开始合计能不能从李家身上捞些好处。
又有人接过话茬,继续道:
“唉,别说了,我看小王爷根本不需要鼓动百姓。”
“那李家惯会强取豪夺,我娘舅家几十亩上好的水田,就是让这黑了心的玩意夺了去!”
“我寻思着,能不能到小王爷那寻个门路,无论是花银子还是怎么说,总得帮他把祖宗传下来的田地买回去!”
“不错,祖宗传下来的田地可不能丢!”
“不然百年之后,哪有颜面去地下见祖宗。”
“合该赎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