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抓来的最初几日里,无论是张承延还是李文山,心里都是有些惧怕的,就怕绑匪不讲道义,还没收到钱,就直接撕票了。事实上,这种事情是很常见的,许多绑匪在绑人的时候,心里面就没有考虑过放人这一会儿事。这样的绑匪,无疑都是凶恶的。
但几日过去之后,这样的担忧,倒是渐渐地消散了。每日里到了吃饭的时候,自有人送过来,大多时候,来的都是半大孩子,男女倒是不一定。送来的饭食,自是寻常的农家食物,无论是品相还是味道,都不怎么好。不过眼下身处的环境,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能有一口饱饭,也就别无他求了。
后来还是出去了的,毕竟人有三急,这可不能在屋子里就解决,那地方是要住人的,而且以这里到明州的路程来看,即便快马加鞭,来回也要十余日。出来之后,他去往茅房的路上,大致的看了几眼,这里更像是普通人家的寨子,远处有田地,地里面有农人的劳作,也曾看见扛着锄头的男女,从寨子里面走出去。
回去之后,便把这些情况跟李文山说了,既是安慰他,也是宽慰自己,这红罗寨并非真正的土匪山寨,有些类似两者的结合,若是太平时节,家中富裕,便是百姓寨子。若是寨中断粮,过不下去的时候,便会出去做一些绑匪的活计,换一些银钱回来,帮助寨子渡过难关。
当然这些都是猜测,不过是用来宽慰心情的罢了,至于是否真的如此,张承延也是不知道的。
这红罗寨往上追溯起源,那得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陈朝还没个影子,天下大乱,战火不断,民不聊生。赵红罗,自是这红罗寨的第一位寨主,带着诸多赵姓族人,避难来到了此处,便在这里安家落户。
其实言州这边大山里的寨子,诸如红罗寨这样的,也还是不在少数,这样的寨子与自古便生活在这片大山里的山民,还是有一些不同,只是非本地人,不在这里生活几年,这里面的差距是看不出来的。
红罗寨现如今的寨主,是赵河川,而带人绑了张承延和李文山的,便是这红罗寨的大小姐赵绫绡,赵河川的女儿。赵河川膝下还有一子,不过已成长大成人,成了家之后,便分家出去单过了,现如今在这赵家祖宅里,住着的便是父女二人。
“绫绡,那姓曹的书生,家里面送来钱,已经给领回去了,学堂里的先生又空了下来,这帮兔崽子,还得你去教。”
晚饭的时候,鬓角已有灰发的赵河川,跟着女儿说一些寨子里的事情。赵河川如今的年岁已经不小了,不过胜在常年习武,身子骨还算强健,虽然两鬓已生花发,但寻常轻壮却也不是他的对手。
赵绫绡已经换上了女装,卸去了刀剑,饭桌上多了几分婉约。听了赵河川的话,便说道:“学堂的事情,爹就不用担心了,女儿自有安排,您还是赶紧用曹书生的赎金,换一些米粮回来吧,寨子里又有不少人家快要断炊了。”
说到这里,赵河川叹了一口气,咒骂了几句,有怪老天爷不开眼的,也有骂朝廷官吏的,虽然年纪大了一些,但仍然不缺少年轻人的火气。
清晨,吃过早饭后的两人,躺在干草堆上,李文山拍着肚皮感叹道:“感觉自己有些像猪一样,就这样被人养着,等时候到了,就拉出去宰上一刀。”
“那你这头猪挺贵的,一万两银钱啊!”
张承延调侃了李文山一下,不过又想起来,自己也是差不多的处境,到时候李家给钱,李文山倒是能够走,而他怕是要真的受那一刀了,相比之下,自己才更像是个被圈养的猪崽。
就在张承延有些黯然的时候,门又被打开了。这是他第二次见到赵绫绡,今日她换上了女装,不过变化却是不大,依旧冷若冰霜。
“你是书生?”
张承延见她在问话,便从干草堆里起身,将身上的干草扫除干净后,才点了点头。虽然不知道这女人要干什么,但这个身份却是没有隐瞒的必要。赵绫绡没说话,转身出了屋子,张承延虽然有些疑惑,但这人找他有事情,便也跟了出去。
“寨子里面有个学堂……”赵绫绡在前面走着,像是在自言自语,“教书的先生,家里来人交了赎金,被领走了。学堂不能没有先生,你既然是书生,就去学堂暂时充当先生几日。”
教书先生,这个张承延倒是没做过,不过既然是教不大的孩子,想来也还是可以胜任的,便没有拒绝,“这个自是可以,不过我就这样过去怕是不好,既然是先生,自然还是要注意一下仪表的,我这好几天都没洗澡了,身上都有味道了,怕是有损先生威严,反倒是教不好学生。”
赵绫绡转过身来,看了一眼张承延,却如他所说,现在这副尊容,实在是邋遢,不符合先生的身份,便点了点头。随赵绫绡而来的还有个丫鬟,见大小姐点了头,便带着张承延去了一处宅院。到了之后,让他在厅堂里安心等候,热水还需要一段时间准备。
厅堂里一时间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不过他却不敢出这个宅院,寨子里到处都有人,他这个陌生人一眼就能认出来,想要全身而退,怕是没这可能。眼下只能听从这这里人的安排,慢慢的和这里人打交道。
丫鬟把热水烧好之后,便出了院子。张承延自己用木桶拎水,调好了水温,洗了一个热水澡。学堂也是丫鬟带着去的,那个绑他回来的女子,不知道去了哪里。学堂里都是红罗寨的孩子,大的看上去有十一二岁,小的不过才六七岁。
张承延到的时候,学堂里乱哄哄的,没一个是在位子上安静看书的。带他来的那个丫鬟,进门之后咳嗽了一声,屋子里的学生,恍若老鼠见了猫,乖乖地回到了座位上。那丫鬟并未说什么,之后跟张承延点了点头,就退了出去。
张承延走到先生的位子上,刚刚坐下,就听见有学生问道:“喂,你也是被绫绡姐姐掳来的吗?”
说话的学生是个男孩子,年纪大一些。张承延愣了一下,方才想起这里是红罗寨,与一般的学堂不同,这里的学生胆子怕是不小,自是不怕他这位‘俘虏先生’的。
“恩……回答你这个问题前,先自我介绍一遍,我叫张承延,你们可以称呼我张先生。至于刚才这位同学提的问题,虽然很不想回答,但是你说的不错,我的确是被一位女子绑来这里的,至于是不是你说的‘绫绡姐姐’,这个我就不确定了。”
张承延的话音刚落,低下的学生就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又是一个被掳来的先生’、‘那就没错啦,定是绫绡姐姐做的’、‘张先生,那你教我们什么呀’……
所有的孩子都在说话,但没人说得是一样的,好像都是在跟他说话一样,这样纷乱的课堂,倒是让他心里一时犯了难,若是严厉一些,怕这些学生是不服的,若是温和,怕这课是没法上的。孩子们口中的‘绫绡姐姐’一大早去找他,怕对这个学堂还是上了几分心思的,不教是不行的。
张承延起身,在屋子里走了一圈。这些孩子虽然大胆,但真当他走到跟前的时候,还是会乖乖的安静下来。这样巡视了一遍之后,屋子里算是安静了下来。不过却也出现了新的问题。这群孩子的家境,大体看来不是很好,大半孩子桌子上都是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不知道以前的先生是如何教学的,但以他的想法来说,这样子在教室里,学生多半也学不到什么,思考了一会儿,便说道:“今日外面天气不错,我们去院子里上课。”
大概以前是没有这样做过的,孩子们显得有些兴奋。到了外面的院子里,张承延坐在屋前的台阶上,先让大家都去找一些手指粗细的枝条来。这对孩子们来说,不是大问题,一些年纪偏大的孩子,还主动帮年幼的找了一些来。
张承延也选了一根,拿在手里试了试,硬度适中,倒是可以在地上划出痕迹来。他让孩子站得远一些,给他腾出一些地方来,之后他在地上写下了一首《锄禾》。这首诗这些孩子都是知道的,但若是真的一字不差的写下来,却是没几个孩子能做到。
“这就是《锄禾》,都过来看看,今日我们不学之乎者也,就学这首诗,把这首诗会背、会写、知道是什么意思,咱就下课放学。”
孩子们都围了过来,张承延一个字一个字的给他们讲,把这首诗的意思细说出来。这里的孩子都是农家出身,年纪大的已经开始帮家里干活了。这首诗里面说的农人艰辛,他们自是理解的。
院子里的地方不小,够这些孩子用,他们都拿着枝条在地上比划着,万一哪个字不会写,就跑到他这边来看一眼,然后再跑回去。这些孩子多少还是有些学识底子的,学起来倒也不慢,到了晌午的时候,孩子们都完成了课堂任务。
这课上到这里便算是结束了,孩子们有东西的,回到学堂里收拾一下,没有东西的,直接就出了院子。孩子们放学之后,张承延留在学堂等了一会儿,无论是赵绫绡还是她身边的丫鬟,一直都没出现,索性也就不等了,折返回去找李文山,好歹那里还有一口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