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马车,白裙女子牵着女儿走去。
眼前的府邸一派大气,便是曾经她的母家也远远比之不,这是金陵杜族,是道修一大门族。
宅邸高大,放眼望去,房屋鳞次栉比,竟是数不到头。
院内小溪汇河,园林曲折,繁华之外亦是透着秀美,颇有苏州韵味。
见到这名白裙女子,护院的小厮想到了那个关于入赘族主的传言,惊愕的不成模样,众多护院亦如此。
他们不敢接待,遣人飞快回往通禀,那白裙女子与年幼少女则是被晾在正门之外。
苏莺莺微垂着眉,没有焦躁与畏惧,只是静静的站着,时不时揉揉女儿的小肉手,让她安心。
“娘亲,我们不要来这里好不好?”年幼的苏桃桃声音稚嫩,像是个粉雕玉琢的瓷娃娃,透着天真可爱。
即便年幼,她尚不通晓世事,但也知道这里不好。
对娘亲会很不好,会让她难过。
“娘亲无能,大概也只有这里,能让你活下去。”
苏莺莺微微蹲下身子,开始替女儿打理衣衫,眉眼间有些苦涩,却很安静。
她不怕死,但女儿还太小。
“喂,主母让你们进去,怎么到了家里还在门外站着,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主母犯了妒心,苛责妾室。”
出门喊叫的是一名侍女,衣裳鲜亮,多半是那位杜族主母的身边人。她的声音很高,足以让所有人将那声‘妾室’听清。
苏莺莺沉默了片刻,眼眸稍暗,但没有停滞太久,也没有反驳。
她低着头,牵着女儿走进了杜府。
这里没有刺客与暗杀死士,曲折的园林很干净,花草繁茂,假山与松柏搭配得宜。
那名侍女趾高气昂的在前面走着,言语间有着不屑和威胁。她向苏莺莺说了很多,比如每天井里会淹死多少放肆的侍女,又有多少爬家主床的丫头被填了花肥。
苏莺莺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跟着,时而摸摸女儿的头,示意年幼的苏桃桃不要害怕。
终于,到了内室门前,光是那精贵的梨木刻成的门,便是寻常人家一辈子也见不到的,龙凤呈祥,透着一抹十足贵气。
“对了,你的婚书带了吗?”这名侍女突然问道。
这一次,苏莺莺沉默了更长的时间。
她的婚书,从来便只有一张,是与杜世美的,只是那时他还是个穷书生,还姓秦,不姓杜。
苏莺莺的眼神愈加黯淡,有些不舍的从包袱中取出,放了太久,信封已经发黄,那是她还年轻时,抛弃所有与那个穷书生私奔的时候,在外地官府签下的婚书。
她递出,有些不舍,眼眸却泛着复杂情绪,像是在厌弃依旧不舍的自己。
侍女没闲心理苏莺莺的情绪,粗暴的将那纸婚书夺过,便欢喜的进了内室,独留下苏莺莺与年幼的苏桃桃。
苏莺莺愰神片刻,被女儿拉扯着衣袖,不由得笑了笑,揉着她的脑袋。
“娘亲没事儿。”
她的笑容很暖,在苏桃桃眼中,永远都像是太阳,只是看着便觉得暖洋洋的,没有了忧虑。
片刻后,侍女出门,微讽般让她们进去。
……
……
房间内的摆设名贵,寻常富贵人家视若珍宝的器物,仅仅这间内室,便随处可见。
紫檀木雕成的桌椅遍是,装饰的瓷花瓶是三色的釉彩,透着几分古韵,大抵是古董。
右侧一扇琉璃屏风挡着,面绘着百鸟朝凤,边框镶嵌的翠石晶莹,极为好看。
只是,内室都是女子,不见外客,为何立个屏风?
苏莺莺在屏风前顿了顿,觉得那百鸟朝凤也不那么好看了,没有在贪留驻足,继续走着。
正前的谈桌侧放着太师椅,一名妩媚妇人无趣的坐在那里吃茶,侍女锤肩,仿若未察苏莺莺进来。
苏莺莺安静的垂站在一旁,想了想,松开了女儿的手,恭敬的对那金色宫裙的妩媚女子万福。
“杜夫人。”她轻唤着,将头压的很低。
眼前这名贵妇自然便是杜族主母杜媚,微挑的丹凤眼间,看向苏莺莺的神态不屑,却也没有让其起身。
直到苏莺莺弓的腿开始发僵,却依旧没有打颤,她才觉得无趣,出声开口。
“这位便是苏姐姐吧,真是我见犹怜。”
杜媚热情的起了身子,虚扶苏莺莺起来,开始仔细端详对方的容貌。
“这样的美人,怪不得夫君念念不忘。”
听到杜媚的言语,苏莺莺神情未变,已然没有什么留恋,她自然知晓杜媚何意。
“只是一副戏子皮囊罢了,没您贵气达理,杜族主又岂会看的。”言语间,自然没有讥讽与不满。
杜媚点了点头,觉得苏莺莺倒也识趣,命侍女取来一只火盆。
见那炭火烧燎,苏莺莺不明所以,杜媚则是将侍女递来的婚书取过,当着苏莺莺的面扔入火盆。
婚书有些发黄,烧开的信封之内,隐约能见一些飞速化成灰烬的文字,有苏莺莺,也有秦世美,还有那些百年好合的官话祝福与契文。
苏莺莺眼眸微动,却终究没有任何阻止,任由那纸婚书烧着。
火光悠扬,炙热的温度却暖不了人心。
苏莺莺离的不远,能受着那火盆的热浪,却觉得心里愈加的凉。
在她愰神之际,杜媚走到了她的身边。
“苏姐姐,女人得知羞耻。”杜媚认真的说着,指甲划过苏莺莺的脸颊,留下两道浅浅的血痕。
“你与我夫君无媒苟合,竟还育下这个孽女,莫不是没将我千年杜族放在眼里?”
这话便有些诛心,杜世美尚姓秦时,便有了桃桃,那时他还没来过金陵,更没走杜媚的招亲擂台。
苏莺莺却没有反驳,任由杜媚折辱着,只是恭顺的站着,微垂着眸子。
直到杜媚将目光看向年幼的苏桃桃,半蹲下身子,要触碰她,苏莺莺才将女儿护着,跪在了地。
“稚子无辜,我的错总不是孩子的事儿。”她低着头。
杜媚脸的笑意愈加灿烂,收回了手。
“苏姐姐认错便好,我杜族也不会借势压人,若真让你母女死在府内,倒显的我族小家子气了。”说着,杜媚饮茶,像是想到什么趣事儿。
她顺手将茶杯扔在了地,茶水与碎片碎撒满地。
“但做错事儿,总得有罚,不然就没了规矩。”杜媚看着苏莺莺,扬起嘴角,一双丹凤眼满是讽意。
“若是苏姐姐想带着这个小丫头留住我族,总得懂些规矩。当然你们若肯出府离开,我族的规矩倒也不加管束。”
苏莺莺自然不会选择后者,低垂着眉,让苏桃桃先走出了房间。
“小心碎片,别扎着脚。”她轻笑着,赶女儿离开。
那道琉璃屏风的百鸟朝凤依旧黯淡,让人觉得色调太冷,不近人情。
“你得跪着出去。”
杜媚笑盈盈的看着独留室内的苏莺莺,觉得她活着倒也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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