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也纳裁判庭分部,观测室。
克雷蒙双手放在座子上,他的对面是一个穿着白色长袍的青年,正在把琳琅满目的器材放在两人之间的桌子上。
“您好,先生。”克雷蒙恭敬的点头致意。
“放松一点,虽说是测验。但和中学不一样,这里没有试卷让你做。你就当成观看魔术表演好了。”青年朝着克雷蒙温和的笑了笑,“你将来能成为我的师弟也说不定呢。”
“那么请问,您是一个炼金术师吗?”克雷蒙好奇的问道。
“还只能是说见习的……”
青年话说的谦逊,可语气中依然在温和中透露着自豪之感。
他挽起袖子,向着克雷蒙展示他右手手腕:“可理论上,我确实已经可以算是一个炼金术师了。”
他的手指在自己手腕处的肌肤上一点。
于是一个长着一对类似金色橄榄叶的黄金藤蔓的纹饰就慢慢从青年的肌肤上显露了出来。
在灯光的照耀下,克雷蒙能看见那一对藤蔓枝叶上的花纹繁复精致无比。
就算是最好的纹身师,大概也无法用细针在皮肤上刻上这么美丽的纹路。
“这是什么?好漂亮。”
“这是使用太阳药剂后,我身体内自动凝固成的神性【印记】,带你来的人解释过太阳药剂是什么东西了吧?”
“别人和我说,太阳药剂是每一个想成为炼金术师的必备门票。”
“对,使用太阳药剂以后,身体自动出现的这个印记纹路被称作【黄金弥撒】。有了它,我就能沟通任何炼金材料蕴藏着里的活性与奇迹。”
克雷蒙带着一丝羡慕看着青年的手腕上显现出的像是液体黄金一样流转的纹路。
“黄金弥撒,很酷的名字。”
“别着急,如果你检测出有成为炼金术师的天赋,并且在裁判庭中赚到一百点贡献点,你就也能得到自己的第一支太阳药剂了。”
青年把一个锥形瓶放在桌子上,微笑的鼓励道:“一定要加油哦。”
贡献点?
克雷蒙本来想开口继续问问所谓的贡献点是怎么回事,但他看见青年已经低下头,不断在往锥形瓶中加入各种各样的不同颜色的试剂。
于是就暂时安静了下来。
·
观测室的右侧的墙壁是占据了一整面墙的镜子。
生产这种镜面玻璃的时候,加工的匠人会用细细的银粉在它的内侧镀了一层金属膜。
所以它就变成了一种单向镜。
室内的人看不到室外,但是室外的人却内把观测室里的一举一动看的一清二楚。
“丹纳,你的脸感觉怎么样了?”
观测室外,裁判庭维也纳分部的炼金术负责人用银色的雪茄剪将烟草的头部修剪平整。他一边看着室内正在进行的测验,一边和另外两个同事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还好,只是有些痒,完全愈合看起来需要一点时间。你的药剂似乎没有以前管用。”丹纳上校用手指肚摸着脸上可怖伤痕上的缝线。
这道伤口,自然不是糊弄外人的“打马球磕到石头”这么简单。
说真的,可能这句话听起来有点怪,但是到了上校这个级别的高手。
马球场上的石头和他的脸皮上的肌肤,谁更硬还真的不好说呢。
三天前,格林尼治天文台向着裁判庭挂出了代表【十万火急】的红色紧急电讯。
作为首当其冲的维也纳分部。
为了抓住神秘的德古拉血裔,上至总长,下到见习成员,他们近乎全员出动了。
作为最高等级的警报,红色电讯蕴含的意思是“不计成本,不惜代价,不计后果。”
所以他们甚至为此调动了皇家镖旗兵团,中断了维也纳部分城区的交通。
可惜的是,看上去万无一失的行动,最后依然失败了。
不是我方不努力,奈何敌人有高达。
丹纳上校猜到能让格林尼治天文台挂出红色电讯的敌人,一定很强,也一定很危险。
但他没想到会那么强。
当那道惊天的白虹贯穿维也纳上空,进而震惊整个帝国的阴影世界的时候,他几乎看傻了。
面对这种敌人,他们一个裁判庭分部能做什么?
虽然知道没戏,可作为当时在维也纳城中最强的高手之一,丹纳上校还是试着阻拦过那个神秘的强者。
说是阻拦,也不过其实是在空中远远的被人家随手斩了一刃而已。
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宛如鸿沟天堑一般的级别碾压,不是一腔血勇就能弥补的。
若非他躲得够快,估计就不是脸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而是要直接被那道冰冷凌厉的罡气卸下半个头盖骨了。
“废话,这是那位神秘的公爵小姐给你留下的伤口,你以为那么容易就好的?且熬着吧。”炼金术负责人有些没好气。
他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上校伤口中那种独特的冰寒气息稀释拔出。
如果没有负责人提供的高级炼金药剂,别说想要伤口愈合,丹纳上校本人甚至会伤口里的寒气逐渐侵染成一具没有生命的冰雕。
这就是最顶级吸血鬼的可怕。
负责人今年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纪。
以炼金术师的标准来说,他的年纪也不小了,身上打扮的很体面。
没有穿军服。
而是条纹马甲,定制的高级深色西装,衣冠笔挺,带着斯文败类那种款式的金丝眼镜。
他的身材有些发福,整个人看起来像一个安逸的中年绅士高过像一个统领维也纳炼金术部门的大学者和高级军官。
“妈的,那天那阵势,我吓的差点尿裤子了。丹纳你竟然敢去拦,也不知道你该说你是勇敢还是愚蠢。”
负责人在嘴中嘟囔了一句。
提到那次短暂的交手。
丹纳的眼底瞬间转为炽热,他小声喃喃道:“公爵级的对手啊,真是强的可怕。我以后要是能有那位大人一半强,就此生无憾了吧。能见识一下这种至强者的实力,受点小伤算什么。”
一个吸血鬼,一个是裁判庭的上校,二者天生就站在对立面。
丹纳之所以称呼那个神秘人为大人,不是因为对方是德古拉的血裔,单纯只是对于那位公爵小姐实力的尊重。
“疯子。”
负责人对上校这种上赶着被别人打死的行为表示十分难以理解。
他换了一个话题,指着单向镜后的克雷蒙,抬起眉头:“那个就是克雷蒙,【博学者】伊恩的儿子。”
“对,我觉得他的五官要比伊恩柔和一点,比起伊恩,可能更像他妈妈。你觉得呢?”这个时候李斯特终于开口。
“我不晓得,我其实只是听说过他父亲的名头而已,真人就没见过几次。”
负责人摇摇头,他和那个伊恩并不熟。
“啊?我没记错的话,简历上提到你应该也在第五学院进修过吧,好像就比我们低一级。”李斯特想了想。
“那么学长,请问你在大学时对我有印象吗?”
负责人转过头,翻着一双死鱼眼,对李斯特问道。
“也许……你是不是参加过板球队?”李斯特脸上有些尴尬,尽可能的回忆着。
“狗屁,那时候我比现在还胖,绕方球场(板球球场为方形)跑两个来回,就能要我半条命。”
负责人撇撇嘴,对李斯特的说法嗤之以鼻。
“你和伊恩学长当年是学院里的风云人物,又酷又拽,我这样的两脚虾何德何能够得上认识你们呢?”
第五学院就算结构特殊,但说到底,它也是一所大学。
有些方面,不管有钱没钱,身份如何,天底下的大学都一个吊样。
想想看,你身边是不是有这样的群众公敌。
虽然大家都是同学,但有些人混的风生水起,辩论队长,体育健将,学术大佬抢着收他当门生,一群群的白富美小姐姐爱他爱的死去活来。有些人则是默默无闻的普信男,只能在暗地里流下羡慕嫉妒恨的眼泪。
但是人生这种事情呢,谁又能说得准呢。
比如说负责人记忆里那个伊恩·斯坦。
二十岁的时候简直酷到没朋友,二十五岁时得到尼克·勒梅勋章,二十七岁在炼金术大赛获得头名,摘得了【博学者】的尊称。
成为了一个世纪里获得【博学者】这个尊荣的,最为年轻的炼金术师。
然而,就和五岁就会被古诗的方仲永小朋友怎么也想象不到,震惊乡秀才就是他一生荣耀的最巅峰一样。
就当所有人以为伊恩·斯坦有希望成为帝国自建国以来最为年轻的首席炼金术师的时候。他却开始走了下坡路。
三十岁开始几乎在学术没有寸进,三十五岁后人们看他的光环也缓缓褪去,到了四十多岁……
直接死了。
奥古斯丁式的预定论认为,人的一生自出生那一刻就已经被写好剧本。
就像是你走进餐厅,吃一桌菜单已经被写好的酒席。
所有的煎炒烹炸,酸甜苦辣,其实都已经在后厨在你所不知道的时候都已经预订好了。
你所能做的,其实只是坐下来,围好餐巾,静静的等待用餐而已。
就像是伊恩·斯坦,他年轻的时候享用饕餮盛宴的时候,大概不会预料到三十岁时的冷清,四十岁后的悲惨。
而又像是负责人,他年轻时只是个没人在乎的小角色。这么多年来,一步步走过,超过了很多年轻时远比他要耀眼的天才。
如今也做到了维也纳的炼金术负责人这个不算低的职位。
生命的乐趣就在于此。
“抽我的烟吧。”
李斯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烟盒,递到了负责人的手中。
“哇,高级货色。你这次倒是舍得。”
负责人把雪茄搁在一旁,摆弄着手上的烟盒,看着这个镶嵌着珠宝和祖母绿的黑色实木烟盒,和里面码放整齐的水晶滤嘴烟草。
作为一名炼金学者,这点高级香烟其实负责人倒未必有多稀罕。
真正让他感到惊讶的是,李斯特这次的大方。
这位维也纳裁判庭总长不是世家出身。
作为裁判庭总长,当然他的津贴也不低,但负责人印象中这位长官很少有这么出手阔绰的时候。
“别人孝敬的。”李斯特把收好处说的理直气壮,后半句就更加无耻了:“我想拜托你帮个忙。”
“淦,一盒烟,就让我帮忙?”
负责人嘴上说着,还是把烟盒塞进了怀中:“什么事?你要一件私人炼金武装……事先说好,我可以帮你,但材料自备,还得排队。”
“那倒不是。”李斯特笑了笑。“我想让你帮我,如果克雷蒙在测验中表现的不算太差的话,你就抬抬手,放他一马。给他一个合格的评语。”
“你知道,一般来说,十个人里面也未必有一个人能有成为炼金术师的资质。”
负责人挑了挑眉毛。
“虽然他老爹当年很牛逼,也只能说他也许多那么一丝丝机会成为炼金术师。”
“天赋这种东西,可不是说遗传,就能遗传的。如果这孩子从小到大没有展现出什么和炼金术有关的特质的话。通过的概率并不大,我其实不看好。”
“还是说,你想让我作弊。”
“这个小子有点意思,我总觉得应该给他一个机会。而且我欠他老爸的人情。”李斯特回答。
丹纳上校面对两位上司之间的py交易,就当没听见一样,一言不发。
“我知道你和伊恩学长关系好。没想到这么好。”
负责人表现的很是吃惊:“这么多年,我知道有很多地位很高的大人物都曾经想走你的关系,可我没见过你开口,怎么到了克雷蒙这里,你就变了。”
“他是伊恩的儿子,又不是你的儿子。伊恩学长当年常借你钱?”
“我们刚上大学的时候,你知道,我们这类人是很受人欺负的。”李斯特挠了挠脖子,“那时候是伊恩罩着我。”
裁判庭的三类人,圈子内的子弟,阔佬的公子,天赋秉异的学员。
三种人彼此都看不顺眼,谁也瞧不上谁。
尤其是最后一种土包子,被欺负的最狠。
负责人出身一个小的炼金术世家,所以整个第五学院的生涯没出过什么太不愉快的事情。
可他也听说过这种事。
只是没想到他入学时已经是学校里风云人物的两位学长,也曾经有被人欺负的过往。
“伊恩学长是炼金术师,你那时是出身炮兵学校的军校生。他罩着你,你是不是搞反了。”负责人很是惊异。
“那时候有些趾高气昂的世家子弟总是喜欢开一些很过分的玩笑。我脾气暴,经常产生冲突。有一次,我都忘记是谁了?好像是一个贵族院议员的公子,鞋带松了,吩咐我替他系好。”
李斯特回忆道:“现在想来这种事既幼稚又脑残。但那时候年轻嘛,我哪里受到了这个,就想挥拳。其实那些人就等着我动手。我先动手,再被群殴,就算教授也不会帮我。”
“这时候,伊恩拉住了我。他和我说没必要,就蹲下身,自己为那位议员系好了鞋带。”
“这样吗。”
负责人沉默了,他没想到,当年看起来那么风光的两位学长,也有过耻辱的往事。
“我气的要爆了,觉得这实在是太窝囊了。但那位公子哥还不满意,他看着自己的靴子,说只有乡巴佬才会打出这么笨头笨脑的绳结。伊恩又笑了笑……”
真是无奈又辛酸。
负责人想象着那样的一幕,连他都不忍再听下去了。
“就当我以为伊恩准备给他重新系一遍鞋带的时候,他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一把解刨课上的手术刀。一边脸上就带着那种恭敬的笑意,一边把刀子插进了对方的肚子里。我看到他的手连一丝颤抖都没有。”
听到这个神转折,连丹纳上校都震惊的长大了嘴巴。
不应该是什么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咽下耻辱,奋发向上,将来再也没有人能打我的脸这种类型的励志故事吗?
这是什么鬼转折。
这他妈的是疯子吧。
“你比我们晚一级,所以你可能没听说过这件事。当年这事闹的不小,我们差点被开除了,可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欺负过我们。”
李斯特耸耸肩:“伊恩就是那种疯起来你都不知道他会干什么的奇葩。当年他赢得【博学者】这个称呼之前。我们这些要好的朋友,都管他叫疯狗伊恩。”
“当年他最风光的时候那么多世家小姐喜欢他,结果他却爱一个低贱的芭蕾舞娘爱的死去活来。许多人都以为他疯了,我其实一点都不吃惊。因为真正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就没怎么正常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