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红花提取液，一勺春蝉的蝉蜕粉末，少量的铅粉……”

这是一场判断克雷蒙有没有“炼金天赋”的测验。

克雷蒙进入观测室前，还以为会是做做卷子，或者体测这类通俗意义上的考试。

可到现在为止，他唯一的做的事情，只是安静的坐在座位上，看着对面的青年自顾自在操作台前忙碌不停。

对方的动作让克雷蒙想到了记忆中的化学实验。

唯一的区别是比起窗明几净的实验室里清一色的玻璃试管和烧杯，对方所用到的仪器带着更古老的年代感。

青年在经过了一系列的让人眼花缭乱的操作后——包括混合了十几种不同颜色的药剂，在溶液中洒入一把不知名的粉末，以及加入一种从散发着麝香味道的陶制瓦罐刮下的灰尘——似乎终于接近了实验的尾声。

“基液终于已经配置好了，剩下的就是提纯了。”

穿着白袍的青年人观察着锥形瓶里的液体，终于欣慰的抬起头，用袖子擦拭了一下额头的汗水，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手腕上漂亮的金色纹路也渐渐的隐去。

克雷蒙注视着青年他把最后得到液体放置在桌子上一种被称为“贝甘凝固器”的仪器里，点燃了下面的喷灯。

（贝甘凝固器：原型是一种中世纪炼金术师常用的化学仪器，这个外观像是一座小型的宝塔。上方是灰色的叠纸接收器。）

明亮的火焰开始加热凝固器的底部。

“这是在做什么？”

“等待晶体凝固。”青年回答。

学过初中物理知识的人都知道，液体凝固是释放热量的过程，就像是水结成冰会放热。

可眼前的炼金实验似乎扰乱了正常的物理规律。

一切都反过来了。

青年不断的调高喷灯的温度，也不知道这种黄铜喷灯里面到底填充了什么作为燃料，直到最后。喷灯竟然像是一只会喷火的神龙，十几厘米高的火焰呈现璀璨的赤金色，像一只插进凝固器底部的利剑。

阵阵火星和干冰升华一样的青烟中，溶液居然真的开始缓缓凝固。

就这么过了几分钟。

青年熄灭了喷吐着赤黄色火焰的喷灯，用一柄镊子小心翼翼的在叠纸制成的接收器上夹出了一粒指甲盖大小的淡红色晶体。

“大功告成。”

“好了，现在就要克雷蒙你来判断了，请集中注意力。”

桌子上摆着两支试管架，试管架上放着一模一样的试管，每支试管中都有大概三分之一左右的无色溶液，液面齐平。

青年用镊子把淡红色的晶体加入左边的试管中。

瞬间，就像是放入了开水里的维C泡腾片一样，大量的气泡从那枚晶体中析出，几秒钟后，小晶体消失不见，试管里的液体则变成了一种红艳艳的物质。

幽邃的暗红光芒在试管里折射而出，像是流动的血，又像是熔炉里闪烁的暗火。

“第一个问题，我刚刚把晶体加入哪只玻璃管里了？”

青年抬起头，对克雷蒙问道。

克雷蒙抬起头，用手指指了指左侧的试管。

“没错。”

对方颔首表示肯定，挪动试管支架，开始像扮演“猜豆子”的近景魔术师一样快色的交换两只试管。

大概至少交换了十几次之后。

青年又抬起头，面对着克雷蒙。

“你现在还能分清刚刚是那只试管吗？如果不确定的话，可以好好想一想，感受一下。”

“当然了，还是你左手上那只嘛。”克雷蒙不加思索的说道。

“非常好。”克雷蒙不知道这有什么难度，但是青年的眼睛一亮。

他再次交换几次手中的试管，继续问道：“现在是哪支呢？”

“这次是右手的。”

克雷蒙表情困惑，他完全不知道这种测验有什么意义，猜豆子的魔术还用碗盖着呢……眼前这两支是试管里的液体简直天差地别。

傻子都知道应该选哪一只。

这就是所谓的天赋测验？

“呃……”青年被克雷蒙的反应速度惊到了，他有点怀疑对方是不是动态视力太好，记住了自己的交换试管的顺序。

“下一次我再交换的时候，你能转过头嘛。”

“当然可以。”

克雷蒙耸耸肩，一头雾水：“但是这两跟试管一支是红色的，一支是透明的。他们差别这么大，我转不转头又有什么影响吗？”

“红色的？”

青年整个人都呆住了，他难以置信的先是长大了嘴巴，看着克雷蒙几秒钟后。

然后猛的转过头，望着观测室里的单向镜，整个人完全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

“不好意思，有没有人解释一下。是我疯了？还是克雷蒙疯了，那两只试管不是一模一样吗？”

李斯特困惑的转过头，盯着青年手中的两只试管。

在他眼中，两只试管完全一模一样，根本看不出什么差别，全部都充斥着无色透明的溶液。

他早就分不清哪支试管是哪支了。

“有点意思。”

负责人原本是漫不经心的心态，见到这一幕，他整个人一下子神态肃穆了起来。

他没有回答李斯特的问话，而是向前走了两步，整个人都贴到了单向镜之上。

“继续测验吧，我看着呢。”

负责人俯身对着一边的细铜管上的喇叭说道。

这种铜管结构一般用在军舰的舰桥，它的标准称呼是“聚音传声筒”，可以清晰的传递声波的震动，方便舰长向燃气室，水手室等关键舱室下达命令。

它也可以用在像观测室这样的地方用来和单向镜对面沟通。

“明白，老师。”

听见了观测室外的命令，青年没有犹豫，转回头，用意味不明的眼神看了克雷蒙一眼，然后继续重复上述的动作。

这次他让克雷蒙背过了身，交换试管。

克雷蒙却依然每一次都轻而易举的挑出了被加入晶体的那支。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是怎么做到的，有什么诀窍吗？”

李斯特表情非常困惑，丹纳上校也好奇的看向负责人。

“天赋，这就是天赋啊……这种肉眼可见的天赋。”负责人敲着手中的实木烟盒，轻声说：“看来大概你的烟是白送了，他用不着我帮忙抬手。”

李斯特没有出现幻觉，克雷蒙他也没有疯。

正常人看，那两只试管的液体确实就是几乎完全一样的……除了炼金术师。

这就需要解释一下这个测验的原理了。

克雷蒙对面的那个青年是负责人的学生，刚刚整个制作晶体的流程他看的一清二楚。

“活性燃素萃取”——这就是刚刚进行的炼金实验的学术名称。

前文已经提到过了，在炼金学者的眼中，燃素是这个世界的根基，万事万物都是由燃素所组成的。

木柴的燃烧不是简单的燃烧，而是从得到燃素到失去燃素的过程。

也就是所谓的【黑化】，反过来则是【红化】。

他学生所制作的晶体，就是短暂萃取出能够在空气中存在的微量凝固“活性燃素”。

活性燃素可是一种珍贵的东西，是一种反理性，反直觉的力量，能做到很多神奇的事情。

理论上它拥有无穷无尽的可能性，阻止死亡，点石成金，腐草为萤……

当然，做的这一切的前提，所需要的活性燃素剂量也是海量的。

举个例子，刚刚青年所提取出来的燃素，虽然是活性燃素不假，可是量太小了。这么小的一块淡红色晶体，大概只能让十分之一盎司的白铁变成黄金。

谁要真的想通过干这种事发财，绝对是亏到姥姥家的买卖。

这一点剂量的微型燃素，在配置药剂中，实际的意义并不大。

这个实验除了是见习炼金术师认证的标准考试内容之外，另外一个作用就是常常被用来检测一个人的神秘学亲和性。

正常来说，只有拥有【黄金弥撒】印记的人，才能建立起对于活性燃素的感应。

若是没有服用过“太阳药剂”，自然就失去了感应到燃素活性的桥梁，无法注视到试管里的异样。

也就是说，普通人的反应就是李斯特那样，看见的是两只完全一模一样的试管，都充满了无色透明的溶液。

可是事无绝对，

一些少见的，天生体质就亲近神秘侧的人就算没有太阳药剂，也能隐隐的感受到活性燃素的存在——这就是所谓的炼金术天赋。

就像是同样是一滴血。

人类很难嗅到一滴血的气味，但是把一滴血稀释五百倍后抹在衣服上，训练有素的警犬依然可以清晰的分辨出空气中的血液分子。

炼金术师就是这种有“狗鼻子”的人。

拥有越高的炼金天赋，在成为炼金术师之后，无论是配置药剂，还是镌刻炼金铭文，成功率也就越强。

以裁判庭的标准——十次内能够连续四次，或者单独七次，猜对哪个试管中蕴含着“活性燃素”，他就可以被判断为拥有神秘学天赋了。

毕竟，说到底。

在服用太阳药剂前，就算神秘学亲和力相对较好的人，所谓能感应到试管里的“活性燃素”，更多的也只是一只说不清，道不明，玄之又玄的感觉而已。

他们往往是凭借自己的直觉，在两支试管中半蒙半猜的乱选一通。

能看到显著的红色，说明克雷蒙的体质具有的神秘学亲和力极强。

就像负责人，他的天赋本身也不算差。

负责人出身一个小的炼金术世家。在这一辈兄弟姐妹九个人中，有三个人成为了炼金术师，而他的天赋甚至是其中最好的。

他还记得他小的时候，在他们家族庄园的私人地窖里。

是上一辈炼金术师的一位伯伯，就曾在自己的眼前做过这个实验。

那支加了活性燃素的试管，在灯光的照耀下，在他面前呈现非常浅的淡粉色，所以负责人很容易连续十次都对了。

那位伯伯在发现这一点的时候，可是非常惊喜的把还是一个小胖子的他，抱起来原地转了好几圈。

莫非是捡到宝了……那个伊恩·斯坦，家族基因这么好？

负责人眼中透露着惊诧，他对着铜管上的喇叭，继续问道：“克雷蒙，告诉我，你眼前的两只试管是什么颜色的。这很重要，可以的话形容的精细一点。”

“此前刚刚放入晶体的时候，非常的红，就像是流动的血。”

克雷蒙凝视着那支试管，他不知道这个陌生的声音是谁的，但还是一五一十的说道：“现在就淡一点了，可能更近似粉红色，大概类似于浅色蔷薇。”

浅色的蔷薇？

负责人的喉咙上下滚动了一下。

颜色变化是很正常的，炼金药剂里的活性燃素在药剂中非常难以保存，暴露在空气中几十秒钟已经够它消散一大部分，颜色变浅是正常的。

只是，现在还能看到“浅色蔷薇”般的颜色……这么强烈的感应。

负责人觉得有些不敢相信。

“他的档案中有什么很显著的特质吗，我指的是与炼金术有关的？”

体质这么有神秘学亲和力的人，天生往往就会展现出一些奇怪的天赋。

比如说喜欢收集矿石，对草药植物有特殊的偏好……不能说每个人都有，但这是大概率事件。

比如今年维也纳，克雷蒙前一个被检测出有炼金术师天赋的孩子，就有这种特质。

对方就出身普通的钟表匠家庭，因为过人的机械天赋被裁判庭注意到了。

那家伙小小年纪，就已经成为了城里最顶尖的修表匠。

他能够用手指精巧的剥离，组装那些微型齿轮和游丝，不用任何工具组装复杂的钟表擒纵器。他调好的表，可以连续工作十天，误差不超过5秒钟。

这样的人天生就适合铸造炼金武装。

那个钟表天才做测验的时候，对燃素的亲和力可远远没有克雷蒙这么强烈。

“你指的是什么……”李斯特反问。

负责人疑惑的摇摇头。

他也不再过多的解释，沉默了几秒钟，重新低下头对着观测室内的青年说道：“用全新的试管，把燃素活性减半，然后再来一次……算了，你们的测试暂停，等我亲自进来。”

“我说的话有什么问题吗？”见到测验被临时终止，克雷蒙问道。

“不，恰恰相反，是你表现的太好了。”

青年朝克雷蒙吐了吐舌头：“我的老师是维也纳城中最高级的炼金术师，这样的测验我也进行了好多次了，但是恭喜你。让老师亲自来测试的，你是第一个，你的神秘学亲和力很棒哦。”

天赋很棒？

克雷蒙这才意识到那两支试管，不是在人人眼中，都能看见他所看到的血红色。

这大概是源血的功劳。

吸血鬼本来就是最接近完美的生物，源血又在传说中是来自神秘指尖的鲜血，对神秘学有亲和力，应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只是克雷蒙没想到，连青年的老师都被吸引了过来，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我的老师在第五学院，都绝对够得上教授的教职，你要能直接被他招为弟子，绝对是好福气。”青年的话有些自吹自擂的嫌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