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责人没有换衣服，他只是脱掉了正装外套，简单的挽了挽袖子，就迈步走进了观测室。

“老师，您好。”

随着他进门，原本坐在克雷蒙对面的青年人立刻恭敬的站起身，让开了座位，站在一边充当助手。

“克雷蒙。”

负责人拉开椅子坐在对面的座位上，认真盯着这个大男孩的脸。

“是的，长官，您好。”

“我问几个问题，我希望你要诚实，好吗。”

“好的……长官。”克雷蒙见对方神情很严肃，立刻郑重的回答道。

“有人之前和你介绍或者暗示过这个测验内容吗？比如说你父亲曾经是裁判庭的炼金术师，他有没有曾经告诉过你应该怎么做……我保证我们的问话只局限在这间房间里，所以请你如实回答我。”

因为炼金术师的珍贵，有些神通广大门路多的人，在参加裁判庭测验时就被人告诉过这方面的内容。

能在炼金术师的道路上走多长是要看天赋、努力和运气的，但迈入这个职业的门槛，却只需要一管价值连城的“太阳药剂”而已。

能成为炼金术师本身，就算是最低级的见习炼金术师，在很多人看来就蛮不错的了。

刚刚李斯特不也想让自己抬抬手，无论克雷蒙表现的多糟，都算“合格”吗。

所以负责人才有了这一问。

也许克雷蒙的父亲曾经告诉过他这个测验的内容。

伊恩·斯坦不是世家出身，理论上把裁判庭内部有关阴影世界的消息和身为普通人的家中亲人透露，也算的上严重的泄密。

但理论归理论，真正执行下去有没有水分谁也不知道。

很可能克雷蒙根本没有这么强烈的感应，他只是牛皮吹的比较大而已。

这些作弊的手段就像是被检查视力时背视力表一样，在进门时就会努力记住两支试管上的划痕，管口处的碰撞和污迹，通过这类的方式在测验中作假。

刚刚所使用的两只试管其中的一支，管壁上就有一道日常损耗所留下的极浅的痕迹。

这种痕迹很常见，看上去很难察觉，但如果真的有心的话，也未必不能通过它来分辨出两只试管的不同来。

至少比所谓看到“流动的鲜血般的红色”可能性要大的多。

“没有，长官，我是今天才知道有关裁判庭的事情的。”克雷蒙实话实说：“甚至我连父亲的面都没有见过几次。”

“这样么？好吧，既然这样，那我们再来一遍刚刚的测验，没有问题吧。”

负责人让自己的学生取来两只全新的试管。

其实他已经打定主意了，就算对方说了假话，他也会给克雷蒙一个“合格”的成绩的。

毕竟，一个未成年的小孩，对成为炼金术师的渴望，是情有可原的。

他这样出身炼金术世家的人，其实更知道这个职业对于他人的吸引力。

他们这样的家族里出生比完全无知的普通人也许更加残酷。

从小听着炼金术有关的事情长大，结果发现自己没有成为炼金术师的天赋，最后无法接受现实跳湖的从来不是什么罕见的传说。

就像是《哈利·波特》中的哑炮，可惜哑炮在魔法世界是小概率事件，可在炼金术师上就残酷的反过来了。

因此这一点上，负责人表示理解。

更何况，裁判庭总长都开口了，多少也要给李斯特一个面子。

只是会很令人失望罢了。

“听您的，长官，我没问题。”克雷蒙乖巧的回答。

负责人开始操作眼前的仪器。

克雷蒙发现，对面这个中年大叔虽然体态富态，但他却有一双灵巧的手。

同样的材料，同样的工具，同样的燃素萃取实验，他做起来就要远比青年来的行云流水。

整个人的动作甚至带着一种有韵律的美感。

克雷蒙注意到，这个看上去就很大佬的中年人手腕处有和青年一样的金色藤蔓，也就是所谓的【黄金弥撒】印记。

只是他的手腕上的金色橄榄叶一样的纹饰印记是四对叶片，而非青年手上的一对。

“你以后就会知道，黄金弥撒上的橄榄叶数量，是最直观的判断一个炼金术师等级的标准。”青年学徒注意到了克雷蒙的眼神，好心的解释了一句。

“炼金术师和吸血鬼就像是一枚硬币的正反两面。”他说，“和吸血鬼王朝所留下的爵位制度一样，我们炼金术师同样有一套自己的升级体系。”

克雷蒙举起了手。

“想问什么，直接说吧。”负责人瞥了眼克雷蒙，手上的动作不停，淡淡的吩咐道。

“升级？吸血鬼的爵位越高，他们就变得更强大，这我理解。可是炼金术师不是偏向智慧的职业嘛。”

“对啊。”

负责人用指节敲了敲脑袋，“小克雷蒙，不要小瞧智慧，头脑是比身体更加强大的力量。”

“我想伟大的尼克·勒梅国王战胜德古拉的故事，已经清晰说明了这一点了，不是吗。”

“那既然如此。炼金术师升级意味着什么呢？更聪明了？”克雷蒙歪歪头：“我原来背一本书需要一个小时，升级后需要三十五分钟……恕我直言，长官，这听起来就不太靠谱。”

“哦，原来你想知道的是这个。”

负责人没有说话，他身边的学生青年就已经兴致勃勃的说道：“最直观的就是对于燃素的掌控力。”

“像我这样的见习炼金术师，最多能控制的炼金配料每样所蕴含的活性燃素不超过一盎司。而我的老师离【炼金术大师】的称号只差一叶。尽管我们都是炼金术师，可他的黄金弥撒印记所能控制的活性燃素，是我的几百倍不止。”

提起老师，青年人的语气中充满了崇拜。

听上去，成为拥有四叶黄金弥撒印记的炼金术师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成就。

“盎司？这不是个重量单位吗？”

克雷蒙觉得单位真的好奇怪，很违和。

“燃素无形无味无质，很难有一个统一的量化标准。”

闲谈间，负责人就已经完成了“基液”的配置，他把溶液导入凝固器中，点燃了黄铜喷灯，然后才继续说道：“后来人们想到了一个点子，用黄金作为评价一个炼金术师的标准。”

“所谓的一盎司【活性燃素】，指的是将一盎司重量的铁块，转化成同等质量的黄金，所需要的使用的活性燃素的量。”

“一个一叶炼金术师，如果配置炼金魔药的话，最多能使用大致上为1.16盎司的活性燃素材料。也就是一盎司出头。”

“1、9、72、648……每增加一叶，就是上一阶段的九倍，以此类推。”青年学徒接口了：“如果我能在两年内能进阶到下一阶段，我就很满意了。”

以9为倍数单位进行指数进阶？

这样说的话，每升一级，就是质变。

父亲没有标注，克雷蒙现在也不知道那份【素食血】的配置清单上耗料，是多少盎司。

尤其是最后一样搭配使用的“血核粉”，他甚至连听说都没有听说过。

“其实不是你能驾驭的燃素越多，就代表着你对炼金术的见识越深，控制力也很重要。配置同样的药剂，或者镌刻同样的铭文。就算都是同阶的炼金术师，一个对燃素控制不精的新手可能要失败上五六次。而侵淫多年的老练炼金术师往往能够一次功成。”

负责人用带着指教的口吻对自己的学生说道。

“哪怕是这个很简单的实验……你固然通过了见习炼金术师的考试，那不过是肌肉记忆的重复罢了。像我现在的这枚晶体，准确的百分之五盎司活性的燃素结晶，让你做，你能做的出来吗？”

凝固器里的液体已经结晶差不多了，中年人用镊子从采集器中夹出一枚淡红色的晶体。

晶体呈现多面椭圆形，标准的就像是采用了1.33:1方式切割的椭圆形粉钻。

“抱歉……我还需要练习，老师。”青年有点羞赧。

能配置出来是一码事，对整个实验理解的纤毫入微，对每一样药剂的耗材控制的了如指掌就是另外一码事。

这个实验的目标是制造一枚“十分之一盎司的活性燃素结晶”。

按照见习炼金术师的考核标准，只要差距在0.3盎司之内，就可以算是合格了。

这种能把活性燃素含量减半，还维持着百分之一盎司级别的精度控制，他是完全做不到的。

“不要好高骛远，我当年也在见习炼金术师的级别卡了两三年。基础要从小打好，等到了更高阶的炼金术师，你就明白了它的重要性。炼金术是很精密的艺术。有些时候甚至万分之一盎司的区别，都是成功与失败的差别。”

“我明白了，老师。”青年回答的很是认真。

这些都是非常珍贵的经验。

像这种高屋建瓴又一针见血的指导，若非对方是自己的老师。他就算是打着灯笼求，也找不到一位这么高级的炼金学者愿意分享的。

“那我们就开始吧。”负责人把晶体放入新的试管中，看着克雷蒙。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右边、右边、左边、右边……

克雷蒙就像是一个准确的感应机器，就算中年人已经把里面的活性燃素减半了，他依旧总能毫不犹豫的准确的报出加入晶体的试管的位置。

很快，负责人决定再一次的减少活性燃素的剂量，再一次的重复上述流程。

当负责人第三次减少活性燃素的时候，他看克雷蒙的眼神就像是看怪物，而旁边的青年学徒都已经傻了。

其实在刚刚第一组试验过后，负责人就已经不再怀疑对面的孩子作弊的可能性，剩下的实验则更多的只是想看看对方的极限究竟在哪里。

克雷蒙完全就是一个无底洞，只要试管中有一丝丝的活性燃素。

他总是能清晰的感应到它的存在。

·

“你能看见不同嘛？”

负责人把不知道是第几次配置出来的晶体扔进了水中。

他现在已经不需要另外一只试管对比了，无数次的测验说明，这个孩子就是天赋异禀，没有说谎。

“很浅，很浅，浅的跟透明一样，但我还能感受到一点点的波动。”

“这……我不明白。”

负责人放弃了，他不再继续减少活性燃素的量，把试管和仪器推到一边，停下了一切动作瞪着克雷蒙。

“怎么了，长官。”克雷蒙被对方看的发憷。

“你从小到大，就没有什么察觉到自己有什么不同？”负责人用五味杂陈的语气提出了这个问题。

“不同？”克雷蒙抿起了嘴。

如果说几个月前的他，除了身体瘦弱一点，大概和普通中学生没什么差别。

至于说现在嘛，全身上下都是不同。

克雷蒙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了。

“就是对地理、矿物、植物或者什么其他什么有特殊的兴趣，你的神秘学亲和力到了如此夸张的地步，应该早就被裁判庭注意到了才对啊。”

负责人抓狂的揉着头发。

“如果不是裁判庭给你跟踪建档了十几年，我甚至都要怀疑你是一个吸血鬼了。你这样的情况，也太少见了。”

负责人他只是随口开了个玩笑。

吸血鬼本身就自诩为完美生物，固然他们无法使用太阳药剂，然而他们确实燃素感应里比普通人要强很多。

不过，也不至于到了眼前这个少年人这样离谱的地步。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克雷蒙冷汗都差点吓出来了，这里可是裁判庭的总部，要是在这里身份曝光。

他又不是多洛莉丝，有堪称恐怖的实力。

作为一个新生血族，他跑都不用跑，可以直接选择原地躺平等死好了。

“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克雷蒙几乎是福至心灵般立刻开口说道：“我不知道对植物的兴趣算吗？”

“植物的兴趣？”负责人脸上立刻有了兴趣。“说说看，你很喜欢花花草草嘛，为什么档案里没有提到呢。”

“我婶婶不让摆弄，怕灰尘和花粉弄脏了房间，而且认为那是园丁的职业，有失体面。”

克雷蒙在肚子里编着瞎话。

也不完全是谎话。

婶婶喜欢花园，但她永远不会自己摆弄家里的花园，只会指挥园丁按照自己的规划布置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并乐此不疲的在贵妇人中炫耀。

“小时候我家庭院中的地板上，长满了羊齿草、杉菜、苏铁等茂密的青苔。这些蕨类植物有一种吸引我深思的奇妙力量。我总觉得有一种神奇的魔力蕴藏在其中。在遥远的亘古，那些荒蛮而不可知的古老年代里，这些植物就曾经遍布整个大陆……”

克雷蒙有手臂支撑着下巴，回忆着《炼金全解》扉页上父亲的随笔，“……每当想到这些贯穿时间的历史总让我产生出一种考古学式的浪漫主义，有一颗无限延伸的梦幻之核蕴藏在其中。”

“这些话我从来没有和别人说过，不知道是不是您口中的特质。”

“这就对了嘛！”

负责人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兴奋的挥舞着拳头：“考古学式浪漫主义，无限延伸的梦幻之核……”

“完美，说的简直棒极了。”

他甚至激动的鼓起了掌，“克雷蒙，你简直是一个天生的炼金术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