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兴略微犹豫了下,尽管有点心不甘,情不愿,但还是朝着老者拜了一下。
毕竟他今后要走的乃是科举之路,这正常的人情事故总还是要讲的。
“晚生见过前辈,不知前辈有何见教?”
朱元璋上下打量朱兴一番,心里微微震惊。
他总觉得这孩子长得有些面善,但却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不过他的这个想法只是一闪即逝,随即就被狂妄、自大等负面印象所取代。
“咱刚刚偶然听闻小友言大明八股制艺简单至极,特请小友解惑,咱大明的八股哪儿简单了!”
朱兴闻言略微纠结了下,就在他想谦虚几句时,突然听到这话,顿时让他熄了改口的念头。
这语气……
好嘛,感情这老凶许还是个老愤青!
反正今天这个逼已经装出去了,就断然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我说八股文简单,当然是有一定道理啦!”
朱元璋听到这少年犹自死鸭子嘴硬,冷笑一声道。
“愿闻其详!”
其他人见状,也纷纷附和道。
“有请朱案首解惑!”
朱兴见众人如此做派,只好硬着头皮胡诌。
“首先,八股制艺的题目固定,只能从四书中摘取。”
“尽管四书的内容也不少,但论语、孟子、大学、中庸四书总共算在一起,也不过六万于言吧?”
“因此,随着朝廷开科取士次数增多,四书中的题目必然有用完的一天吧?”
“对于这一点,诸位没有异议吧?”
众人闻言齐刷刷摇头,对于这一点非常赞同。
“吾等无异议!”
“不过,四书之中内容浩繁,真的会有用完的一天吗?”
“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你想想,秀才试三年两次,每个县、每个府都要举行。举人的乡试三年一次,会试也是三年一次。”
“咱大明十几个省,州县更是数以千计,可能不出百年题目就会用光……”
说这话的名叫田友德,乃是江宁县的一名屡次不中的老童生。
按照大明的科举制度,凡是过了县试的考生,只要没考中秀才,不管多大年纪都只能称呼为童生。
田友德今年已经三十多了,深感心力交瘁。如果今年再不中,他就会放弃科举之路,全心全意培养儿子替他完成梦想。
众人听到田友德的话,无不陷入沉思之中。
按照他的说法,岂不是说大明科举考试,百年左右就要把四书全考一遍?
老朱听到田友德的说辞,也陷入深深的沉思之中。
他这人是操心惯了的人,给后世子孙的排辈都排出二十几代了,足够他们老朱家用上大几百年。
现在听闻科举考试的题目可能会用光,他下意识的就开始思索破解之策。
然而,还没等他想出答案呢,刚刚那个口出狂言的小子就再次开口了。
“诸位,其实八股文不仅仅题目固定,就是内容上也是固定的。”
“什么?”
“内容也固定!”
众人听到这话,无不露出惊讶之色,但更多的是不服,甚至是不忿。
如果说八股文内容都固定了,那他们学了这么多年都学了个啥?
老朱听了这话,脸上也隐隐露出怒意。
刚刚这少年说题目固定之事,他虽然不服,但也不得不承认对方说的有几分道理。
但他现在说内容也固定,这就有点扯了吧?
他当皇帝这些年,看过的八股文少说也有上千篇,还从没见过两篇一模一样的呢!
“小子,你这话未免过于夸大了吧?”
“今天你要是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咱定要告到你们县教谕那里,革了你的功名!”
朱兴听到这老头的威胁,心理也有了几分怒意。
文人之间有点口角实属正常,但这动不动就要革除人的功名,那可是生死大敌了。
“这位老前辈,如若在下说的有道理,您老又当如何?”
“小友,你觉得老夫该如何?”
“必须当众赔礼道歉!”
“赔礼道歉?”
老朱突然听到这话,直接被这混小子给气笑了。
“好!”
“如果你能说出道理来,咱就给你赔礼道歉!”
“但如果你说不出,啧啧……”
朱兴接过老朱的话题道。
“那我就去教谕那里,自请革去功名!”
“好小子!”
“有种!”
尽管老朱不喜眼前这个狂妄自大的小子,但听了他这番话,也不得不在心里暗赞一声有胆气。
朱兴在跟老朱敲定了赌约后,其他同县的考生都起哄叫好,唯有田友德站了出来,挡在了朱兴和朱元璋中间。
“这位前辈见谅,我这位好友年轻识浅,不过是玩笑之言,千万莫要当真……”
田友德朝着朱元璋深深一躬后,又转头看向朱兴,一个劲儿的给他挤眉弄眼。
“朱案首,咱们贡院也看过了,该回去准备过两日的考试了,就不要在此地浪费时间了吧?”
田友德在这批考生中年纪最大,最知道功名之不易。
他早已看出那位老者身份不一般,惹上这种权贵之人,不管输赢朱兴这孩子都要吃亏。
因此,他第一时间站出来做和事老。
然而,老朱已经被那混球激发出火气了,今天要是不论个输赢出来,那是万万不会善罢甘休的。
不过,他倒也不好过分相逼,只是用轻蔑的眼神看向那所谓的“朱案首”。
这孩子竟然姓朱?
还是案首?
啧啧,也算给咱老朱家长脸了。
只要这臭小子说的不太孬,咱就放他一马又如何?
虽然老朱已经生出惜才之意,但一开口就习惯性的刻薄起来。
“朱案首,若是你怕了,咱们刚刚的赌约不妨作罢?”
朱兴读过很多历史,也看过很多穿越者失败案例,一直谨记装逼遭雷劈的训诫。
然而,这一刻他上头了……
“怕?”
“我会怕你?”
“老凶许,要不是我上岸了,我早把你屎打出来了!”
“就算我上岸,任何人也休想羞辱我,你就准备好给我赔礼道歉吧!”
“老凶许?”
朱元璋听到这三个字,整个人都懵了,心里暗道老凶许是哪儿的尊称?
“敢问老凶许,八股文的第一句是否为破题。”
朱元璋闻言,顾不上老凶许到底是啥意思了,赶忙回答道。
“当然!”
“所谓破题者,即点名题目之出处……”
朱兴听到这里,当即打断道。
“此即为正解,既然所有人面临的题目是固定的,那么其破题之法不也基本固定了吗?”
“比如我们前些天府试考过的题目为例。”
“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
“对于这个题目,你除了用‘圣人行藏之宜,俟能者而始微示之也。’来破题,还能有更好的选择吗?”
“这……”
周围的人听到此处,无不皱眉深思。
如果是以用之则行,舍之则藏问题目,还真只有‘圣人行藏之宜,俟能者而始微示之也’这一种破题法。
虽然有别的方式也能破题,但跟这个一比总觉得差了十万八千里。
本来周围还有些不服气的小伙伴,一听到朱兴破题之法如此精妙,心理的敬仰之情,真有如黄河之水……
此等才情,不愧是县试、府试双科第一!
老朱听了朱兴的话,也在心里暗暗琢磨了几种破题之法。可不想不要紧,一想是真要命啊。
他琢磨了好几个,跟朱兴随口说出来的破题之句一比,顿时被秒成渣渣。
但老朱并未就此产生动摇,只是觉得这少年才思敏捷,确实有几分狂妄的资本。
“接下来咱们说承题。”
“所谓承题,顾名思义就是承上启下之意。”
“既然破题的方式都大同小异,那承题之处也没多大差别了吧?”
“还是以刚刚那题目为例,到了这里最优解也只能这样承题。”
“盖圣人之行藏,正不易规,自颜子几之,而始可与之言矣。”
朱兴说完这句话,周围顿时响起一片抚掌称赞之声。
“妙呀!”
“朱兄大才,此等承题之法再精妙不过了!”
面对众人的夸奖,朱兴没有丝毫得意,继续面无表情的批判这。
“接下来是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等句式。”
“虽说这里千人千面,但科举考试可是规定死了,文章中只能引用四书五经中的内容,不允许咱们考生旁征博引,自由发挥。”
“因为内容已经局限死了,咱们做题之时只需要把一句话翻来覆去的重复即可。”
“此时我得其为我,尔亦得其为尔也,用舍何与焉?”
“此时我不执其为我,尔亦不执其为尔也,行藏又何事焉?”
“比如我上边用于束股之句式,看上去对仗工整,实际上就是把一句话翻来覆去的重复,强行拼凑灌水而已!”
一干考生听到这话,只感觉脑瓜子“嗡”的一下就炸了,整个人生都颠覆了。
原来八股文就是拼凑灌水?
苍天呀!
我这十几年寒窗苦读都特娘的学了个啥?
都学到狗肚子里了吗!
老朱听到这儿也凌乱了,咱制定的八股文原来这么简单,只需要拼凑灌水就能写出来?
就在老朱陷入自我怀疑,自我否定中无法自拔时,一道惫懒的声音突然在他耳边响起。
“老先生,经过在下这一番分析,您是否还觉得八股文很难?”
“不难……”
朱兴见老凶许承认八股文不难,脸上挂着奸笑说道。
“那老先生,咱们之间的赌约?”
老朱听到这话,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在接连变换了好几种颜色后,这才悻悻的朝着那死孩子拱拱手。
“老夫认栽!”
“但老夫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