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我说出那种动画里的羞耻台词么？‘我们绝不会丢下伙伴不管’之类的？”

甘鹿谣退后一步，做出一副马上就要开始表演戏剧的架势。

滑稽的动作把李诗梦给逗笑了。凝重的气氛像是破冰的河面一样缓缓流动起来，病房里重新响起空调制冷的杂音，仿佛冰块落入河面时从心底里自然涌出的某种快意。

江夏看了看手臂，发现上面因为空调制冷太厉害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不过，我还是不打算去夏令营。抱歉。”

“害怕么？”

李诗梦轻轻点了点头，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抓住甘鹿谣的手说：“那个地方，真的很邪门，你们还是别去为好。而且，最好连夏令营也不要去。”

江夏和兄妹俩相互看了看。

她抗拒的情况比想象的还要严重，原本以为不至于到这种程度。

那栋楼里到底有什么东西？

他不由得有些好奇。

以往江夏会在这个时候压抑住自己的好奇心，但是今夕不同往日，他决定要从李诗梦嘴里得到更多信息。

“能够具体说说吗？你还能记得的，那栋楼里发生的事。”

李诗梦面上有些讶异，只不过转瞬即逝。

在她眼里，自己应该是不会说出这种话的人吧？

“也没有什么不可以说的，只是我觉得真的很像一场噩梦。我刚才不是说因为觉得二楼是个茶馆，有很多人在打牌所以才进去的吗？”

“嗯。”

“那栋楼在当时的我眼里，完全不是烂掉的废墟，反而一副欣欣向荣的样子。搓麻将的声音很大，从窗口时不时还能飘出一阵香烟的迷雾。”

江夏想象了一下当时的场景，毫无疑问，她们应该是陷入了某种幻觉。只不过，为什么呢？

假设那栋楼确实有异常，为什么偏偏是她们几个？每天经过那栋楼的行人为数不少，但是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谁出过什么事。

“第一个提出进去看看的人，是叫子怡么？”

李诗梦踌躇了一会，才回答：“是，她是我们寝室的室长。”

“然后你们就一起进了楼？”

她又是轻轻一点头，似乎在组织语言，过了一会，才接着回答：“反正当时我们四个没人觉得奇怪，而且一进去那栋楼，也跟商场似的装修得很明亮。我还记得我们是从一条朝着街道的楼梯进到二楼的，一楼我们没有进去过。”

江夏拿出手机，在备忘录上记下关键词。

说不定会用到。

“在这个过程中，也没有人提出疑问吗？”

他仅仅是为了缓和气氛，不至于让李诗梦一个人唱独角戏才这么接了一句，不过，李诗梦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江夏心底刚开始打鼓，想着自己是不是好心办坏事，打断了对方思路的时候，他听见了指甲摩擦手指肉的轻微响动。

“有的，我们在二楼要进去茶馆的时候吵过一架。”

甘鹿谣适时握住了她的手，并不说话。

看得出来，李诗梦不是很愿意提及这一点。这让江夏不得不怀疑自己之前冒出来一个想法，是不是她们之中有人操纵了这一切？现在还不好下判断，但是不排除这个可能性。

“结果呢？”甘鹿谣问。

“另外两个人说那个地方有烟味，要不还是回去吧，室长没同意。”

江夏敏锐地注意到，李诗梦已经是第二次提及烟味了。为什么？就他的经验来说，茶馆并不是一个烟雾缭绕的地方。就算有人抽烟，也不会导致整间屋子都是烟味，更不会在外面就能够闻到。

人类的鼻子应该还没有这么灵敏才对。

“另外两个人就先回去了吗？”

“嗯，她们说自己有作业，必须先回去才行。现在想起来，她们那个时候的表情很不对劲，就像是……在害怕。”

“既然她们两个都走了，那就剩下你和室长两个人应该也没有去茶馆的必要了吧，毕竟凑不齐四个人。”

江夏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不对。”

李诗梦摇头，然后重新看向天花板。

“不对？”

“她们，那两个人，又回来了。”

“回来了？”

江夏很诧异。

刚才不是还说要回去赶作业吗？怎么这就回来了？

“我不知道……”

李诗梦明显想起了什么细节，呼吸逐渐急促起来。

“别急，慢慢说，我就在你旁边。”

甘鹿谣一直坐在她旁边，离她最近，也是第一个察觉到异样的人。她用眼神示意江夏别再出声，然后摸了摸李诗梦的额头。

“怎么样？”

钟生志难得说一句话。

“发烧了。”

甘鹿谣说得很轻，但是病房里的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她的声音仿佛拥有某种魔力，即使在轻声细语，也足够使人凝神静听。

“刚才她不是这样子的。”

“嗯，难道是某种应激反应？”江夏说出了自己的猜测，“还是让她接着休息吧，实在不行……”

他没说出后半句话，但是兄妹俩肯定可以心领神会。

“不！别去，别去……”

李诗梦的呼吸平稳了不多时，随着她的一声叫喊又开始变得急促起来，听着仿佛漏气的风箱。

江夏并非医生，却也能听出来不对劲。

他给钟生志使了个眼色，钟生志立刻按下了病床上的紧急呼叫铃。

李诗梦忽然用力握住甘鹿谣的手，把她勒得生疼，眉头也不由得皱紧。

但是，她一点也没有出声叫嚷。

“怎么了？怎么了？”

“输了，我输了。我输给了那个家伙！国士无双，四暗刻单骑，还有一次累计役满……”

“她之前就是这样念叨的。”

钟生志猛按呼叫铃，走廊里传来哒哒哒的急促脚步声。

江夏觉得，脚步声和李诗梦的呼吸声仿佛有着同样的频率，但是仔细听时，又听不出来两者之间的相同之处。

难道是自己的错觉？

“都是麻将里面的役种，而且还是第九区的特色麻将。那栋楼到底有什么东西？”

“来，摸摸我的心。”

李诗梦忽然笑了，笑得很温柔，就像是一个刚刚睁开眼睛打量这个世界的婴儿。

她拉起甘鹿谣的手，放在自己的心脏位置。

“是不是很好听，是不是跳动得很厉害？”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甘鹿谣身上。她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几乎是下意识想要甩开李诗梦的手。

“她……”

“患者发生什么事了？”

病房的大门被粗暴地拉开。主治医生是个上了年纪的阿姨，她特有的大嗓门在小小的房间之中犹如深夜炸街的暴力摩托，几乎要把空气中的沉默震碎。

江夏眼皮子一跳，瞥见了李诗梦手臂上若隐若现的图案。

那是……莲蓬？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李诗梦仿佛是呓语一般，不停地道歉。江夏从中听见了即将消失的蝉鸣。她好像在哀嚎，但是为什么会有种令人生厌的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