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前的十里红妆曾震惊流霜国百姓。那时的江良辰,刚刚讨伐钰国居侗军,意气奋发,讨了皇帝的一纸婚约,娶了京城一位商家小姐。
据说,婚宴持续三日有余,鎏金琉璃花轿散发着夕阳的柔光,鞭炮齐鸣,锣鼓喧天,那娇柔的女子自轿中而出时,天地都黯淡了,就连她身上那件逶迤三尺有余的精致罗衫,都如同陪衬。
佳偶天成,自此流为百姓口中不灭的佳话。
只是如今,终究抵不过他在母亲与她之间的抉择。
倾国美人又如何,终究是一具含冤而死的冰冷尸体,千年之后,谁又会记得当初绽放的熠熠光华。
江挽歌恨及了江良辰,尽管她将母亲死时手中紧紧捏着的琳琅纽扣摆在他面前,那琳琅纽扣乃当今天子所赐,仅有的十颗被府上丫鬟做了精美的衣裳送到祖母手上。尽管她抓着他的手抚摸娘亲手臂上那张牙舞爪的伤痕,他都不为所动。
真相如同深埋谷底的灵柩,不见天日。第二日,宰相生辰,鲜艳的大红喜布被庄严的白色灵堂取代。
江良辰跪在灵柩前,双眼通红,眸子里布满细细的血丝,眼圈发黑,映在一张苍白的脸上格外突兀,一头青丝凌乱的披散在肩头,显然一夜未眠。他哭的肝肠寸断,前仰后合,身体颤抖的剧烈。满堂宾客皆是一番痛心疾首的模样,显然被他这份痴意感染了。
江挽歌看来,却万般讽刺。痛苦,失意,还有那沉冤不得雪的委屈化为此刻声嘶力竭的咆哮,她微微泛红的双眸审视一般扫过灵堂里的众人,落在江良臣身上,她声嘶力竭的咆哮道:“是你,是你和祖母害死了娘亲,我江挽歌,今日与你们恩断义绝。”
她原本就是倔强的女子。
翌日,趁着江良辰上早朝的空隙,她偷偷收拾了行李,支开了身旁服侍的丫鬟佩雯,形单影只的沿着后院蜿蜒的小径出了府。
正值深秋,寒风阵阵,万物都黯然凋零。唯墙角那一片盎然的秋菊,带着倔强顽强的生命力,亭亭立着。
江挽歌在郁城繁华热闹的街上游荡了几日,原本就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虽然街边那些琳琅满目的翡翠玉石,精致华美的绫罗绸缎如今于她已无任何意义,但是往日的奢侈铺张让她对于钱财无任何概念,钱袋自然也就空了。
她掂了掂轻荡荡的钱袋,只好寻了一处简陋的食肆,点了几盘小菜外带一壶热酒,眼圈一热,索性将那酒壶整瓶端起灌到嘴里。虽比不得宰相府的佳酿,只是醉人心怀,平添忧愁的作用倒是一分都不减。愧疚,掺杂着一丝苦涩萦绕在心头,她身为儿女,未能在父母膝下承欢,就连娘亲的头七都未守,实乃不孝之举。只是一想到要日日对着那虚伪的父亲和祖母,她只会平添一丝忧愁,倒不如眼不见为净。
酒足饭饱,江挽歌摸向腰间,面上陡然染上一丝异色,腰间环佩玉玦叮当作响,却独独不见了钱袋。
这可如何是好?江挽歌愁苦的扒拉着面前的残羹剩饭,仿佛那盘子里能扒拉出银子一般。
客栈里的小厮含沙射影的催促了一次又一次,直到明月高悬,巷子的烛火渐次熄灭。
“你不会没有银子吧?”那精明干练的小二此时早已没了耐心,双手叉腰,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盯着她。
江挽歌双手揉搓着衣角,嗫嚅了半晌,窘迫的说道:“钱袋被贼偷了去。”
“好呀,原是个吃霸王餐的。”小二撸起袖子,佯装一副龇牙咧嘴的模样,心下却着实难堪,那娇滴滴的小姐,摇摇欲坠的身体,堪堪禁不起一丝风吹雨打。
这一幕,恰巧被一旁一俊俏的书生看在眼里。
“这位小姐的银两我来付。”说罢,书生摇了摇手中的山水映竹扇,若有所思的看着面前的少女。
烛火摇曳,氤氲在她脸上,将那颊上微醺的醉意和眉间一点朱砂痣映衬的如火如荼,一双流转的眸荡漾着微微清波,眉头轻轻蹙着,堪堪一握的腰肢,水蓝色的罗裙外罩一件绒毛短褂,柔弱娉婷的模样,仿若娇弱的病西子。
江挽歌寻声望去,正对上书生一双疑惑的眼,四目相对,醉眼朦胧间,她没有丝毫羞涩,灿若云霞的脸上写满了惊艳与痴醉。
此人当真算的上公子世无双,江挽歌不由感叹。
那人一身皎洁白衣,唯袖角一株墨竹与扇上点点青竹交相辉映。刀削斧砍般的五官,漆黑的剑眉,温柔明媚的一双眼,薄薄的唇带着精致的弧度,一头青丝如泼墨般垂在腰间,远远望去,仿若画中细细勾勒,从月中走出的谪仙一般。
书生被她这般盯着,窘迫的垂下头,自腰间取下钱袋,掏出些碎银,递予小厮。
小厮拿了银两,不再多言,喜滋滋的朝着柜台走去。
江挽歌此刻恨不得化作一缕青烟,钻进桌上那酒壶中去。
那书生又取了些碎银递予她,正欲离去,那醉眼朦胧的女子却如娇柔的花朵,摇曳着倒在他怀里。女子发间淡淡的花香和着酒香醺的他宛若踩在云上,如梦一般。
“这。。。。。。”他尴尬的撑着身体,双手悬在半空。“姑娘?”他试探性的喊她,那女子却丝毫没有动静。这可如何是好?他四处打量了下食肆,老旧的桌椅,斑驳的墙面,冷风一阵阵自大开的门外灌进来。他微微叹息,一个弱女子住在这里,实在多有不便。于是只好将她背起,朝夜色中走去。
秋日里的风如同洪水般汹涌,逐渐吹去她些许醉意,她睁开惺忪的睡眼,入眼是少年柔软光滑的发丝。自小娘亲便告诉她“男女授受不亲”,可如今她却没有丝毫反感,任由那少年背着自己行走在幽暗清冷的小巷里。
如今居无定所,日后怕是要食不裹腹了,她哀叹一声,忽然眼波一转,计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