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摇头晃脑说的头头是道,江挽歌却昏昏沉沉听的一头雾水,但好在大致的意思听懂了。敬佩之余还有些许惊愕掺杂其间,她忽然迷惘的问道:“你成精多少年月了?”
白芷掐起手指细细算了算,回道:“大概约莫一千六百多年了。”
一千六百年了?枉我之前还想教她些人情世故,却没想到她已经是个历经沧桑的老树妖了,江挽歌笑意漾在唇角,不禁为自己的无知感到一丝可笑,想来会有那样的错觉完全是因为妖精一类的事物自成精那日起便容颜不老罢。
“此刻你还有心思苦中作乐,真真是朽木不可雕也。”白芷有些气馁,转过头去不愿看她。
一番话,又将江挽歌那些惆怅哀伤的情绪挖了出来。“这法子细细想来是颇有些道理,实施起来却是难上加难,莫说千依百顺了,叫我逆来顺受迷惑他我也是做不到的。”江挽歌深知自己的性子,这法子虽好,却着实有些难为自己,更何况,她心系花间影,千娇百媚,笑靥如花的娇媚风情只愿呈现给他一人看。
“这有何难?”白芷讪笑道,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又补充道:“你只将他当做那作画的书生便罢了。”
白芷一句中的,将她埋藏在心底的秘密昭然若揭,她蹙了蹙眉,娇羞的慎怪道:“你倒看的真切。”
“那是自然,我这一千六百多年光景也不是白混的。”白芷微微得意。
“那你可曾爱过谁?”江挽歌突兀的问道,话一出口,便万分自责,妖精一类,何谈爱一说,纵然有爱,爱上个同类倒也能欢欢喜喜千年万年携手相依,若爱上个凡人,韶华易逝,一朝春尽后便驾鹤西去,徒留一人在这世间漂流,好不凄惨。
白芷微微失神,“爱到了最后,都是荒芜。”她幽幽说着,脑海里浮现出剪雨冰冷的双眸,他好似从未对她有过片刻温柔,她原以为凛若冰霜就是他唯一的姿态,直到后来她心甘情愿的为他付出,为他守护那心尖上视若珍宝的女子时,她才知道他亦有热情似火,喜逐颜开的一面。
江挽歌唏嘘不已,白芷显然不属于两者中的任何一种,她眼中的哀伤如泉水般涓涓流淌,怕是个伤至肺腑的故事。
沉默良久,树影逐渐婆娑,明月高悬,亥时已至。
白芷回过神来,继续劝谏道:“姑娘,我话已至此,做与不做我都依你,但你要明白,你手中同样也掌握着我的命运。”
江挽歌无奈的点点头,她向来不是个薄情寡义之徒。“那我又该如何做起呢?”她又懵懂的问道。
“晨昏定省,无微不至。”
短短八个字,却总结的明了透彻,江挽歌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又好似想到了什么,明眸流转,揶揄一句:“你是如何想到这法子的?”
白芷垂眉低眼,无限惆怅。“西郊听雨楼的说书人,才华横溢,时常妙语连珠,又生的面如白玉,明眸皓齿,你被掳走的那段日子,我时常去那里听他说书,一坐就是一下午。”她时常听他说书不假,但这法子并非从他口中得知,而是百年前,剪雨曾用这法子轻易掳走了她的一颗芳心,后来她才知道,他不过是为了得到她体内流转的灵丹,千年枫树妖的灵丹,能活死人,肉白骨。他带着目的而来,她却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月光莹莹流淌,桃红柳绿,白雾浓浓,庭院中已是更深露重的萎靡困顿之景。
白芷又嘱咐了江挽歌许多细节,这才安心离去。
繁星织就的星河透着微弱的光,清风明月,万籁俱寂。
江挽歌在梦与醒之间来回纠缠,红尘里太多繁复琐事勒的她踹不过气来,索性点了烛火,随手披上一件水绿色斗篷,走出屋去。
寒风刺骨,藏香苑隐在月色下,一片漆黑,唯远处高耸入云的凌云宫仍灯火通明。
阮云飞竟还未睡?江挽歌疑惑道,又想起白芷说的“晨昏定省,无微不至。”便朝着凌云宫款款而去。
一路上花红柳绿,层台累榭,玉砌雕阑,尽管繁华斑斓,映在眼底,却还是如同那陈旧的水墨画,毫无新意,只是换了景致罢了。江挽歌又一阵感慨,却又笑自己的敏感多情,有时候,她甚至怀疑自己的真实情绪早就被岁月掩埋,留下的,只是一颗诡变却鲜活的躯壳,她时常为一捧桃花欣喜,转瞬又为它零落成泥哀婉,时常因月色柔和朦胧的光晕温柔似水,转瞬又因它黯淡单调似即将陨灭的烛火而冷若冰霜。诸如此类的例子多如牛毛,总之,就像身体里住了两个人,一个骄阳似火,一个滴水成冰。
不知不觉间,已来到凌云宫门前,把守的侍卫正要通报,江挽歌却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声张。她只是忽然觉得,自己这样空手而来实为不妥,又与那无微不至相去甚远。
正待一筹莫展之际,却见流光溢彩的廊桥尽头走来一身姿娉婷的宫女,她看起来约莫十二三岁,好似刚进宫不久的样子,一双眼正怯生生的望着手上端着的白底暗纹瓷碗,碗中正冒着热气,显然刚出锅不久。她小心翼翼的迈着碎步,一路行的谨慎,一双眼也未曾离开过那瓷碗,仿佛手中端着的不是一碗普通的羹,而是自己薄如纸的宿命。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
这般年纪就入了宫,也不知是福是祸。江挽歌感慨万千,心生怜悯,不知不觉间已冲那宫女走去,待走近了才看清,那碗中盛着的,是莲子枸杞羹,枸杞强身健体,莲子安神养心,两者混合,自有妙处。
廊桥一头连着凌云宫,一头连着岑峦叠嶂的万千宫宇,见那宫女去的方向正是凌云宫,她便柔声问道:“这羹可是送往凌云宫的?”
那宫女听到问话,慌乱的抬起头,见眼前的女子容貌不凡,又生的慈眉善目,这才安心回道:“正是送往凌云宫殿下那里。”
江挽歌原本只是单纯的想帮她,又听她说是送往殿下那里的,不由眸光一转,她不正好借着这送粥的缘由解了眼下两手空空的尴尬处境吗?复又柔声说道:“不如我替你将这粥送进去。”
那宫女眸光一亮,并没有推辞,仿佛那粥是烫手的山芋一般,急切的递到江挽歌手里,也没有道谢,急匆匆便走了。
江挽歌摇摇头,不免为她的少不更事而唏嘘,感叹之余,却并没有注意到那宫女藏在袖中被粥烫红的一双手,正颤抖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