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16章 瓜葛与鱼石(1 / 1)一般冶行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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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马飞驰而至的朝集使们,其目的地同样也是灞河渡口。等来到牌坊旁边,这群人先是打量了两眼已经等候在此的赵常,待看清其身上穿的絺衣,认出他的士子身份,方才翻身下马。

“余头,”站定之后,一名朝集使向他们的领头人附耳问道:“那人用不用赶走?”

“不用管他。”

被称为余头的那人鼻子发出声冷哼,浑不在意似地回答道:“没关系,咱们今日就是来替大人接七娘,旁的事不必多管。你记住,给大人办事时,只要办好大人交代的,其余不要擅自做主。”

“喏。”那人交手回应。

这群朝集使虽然都是些胡人,但居移气养移体,因为久在顺京为节度使打探朝内言消息,所以他们的言谈举止倒颇像本地人。

其中,被称为“余头”那人甚至还为自己取了一个汉名:其人姓于,单名一个聪字。同赵常的情况一样,余聪等人今日之所以会来灞河渡口,也是为了要迎接一个人。

他们和赵常在牌坊底下分作两处,彼此之间亦无交集,都只是等候着自己所接之人。可他们却都没有想到,本来井水不犯河水的两方人,最后竟因为一件奇事而产生了瓜葛。

“梆、梆……”

两声竹筒敲击声在牌坊附近响起,接着,便有一名年过四旬的汉子拖长了嗓音向往来的行人吆喝道:“春播一粒种,秋收万颗实。”

这一吆喝,吸引了不少人驻足观看,赵常和那些朝集使也将目光投向那边。

“……好叫各位看官知晓。鄙人不才,但有一术,可演那生生化生之道。播一粒瓜种,无须等到秋天,须臾之间就能瓜熟蒂落!”

“江湖卖艺的骗子。”听到那那中年人说话,朝集使余聪面上顿时露出几分不喜,“一个老奴而已,竟敢言自己懂生生化生?要不是今日接七娘的事情要紧,我定要砸了你的摊子。”

本来,余聪想支使手下人驱走那人。

可观察稍许之后,他却发现那人虽然十足老农民打扮——穿褐衣,戴环巾,结垂樱,腰缠黑條,脚踏茅草双耳鞋,但是其面容清癯,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整个人往路边一站,便有一番说不出来的气度油然而生。

而站在不远处的赵常,则在看清那人面庞之后不由便不再吱声,只是扭过头咧了咧嘴。

“各位看官看好了!”

那人又吆喝了一声,然后从头上取下一根鸡翅木的发簪,弯下腰在地面上连续戳了十几个小洞。再然后,他又不知从哪儿摸出一小袋瓜子,往地上的小洞里挨个丢了一颗。

“有没有客官带着水囊的?无拘束清水或浊酒。小老这瓜种不是凡品,只需浇上一些水,便可以长出蔓藤,开花结果。”

见那人开口,再加上赵常真的带了水囊,于是他便想要从马背的褡袋里将其取出,给那人递过去。可就在这时,一名同样朝集使却大步走了过来,虚抽了赵常一马鞭。

鞭梢划过空气,发出声尖啸。“一边待着去,”这个朝集使是个好事之人,不但制止了赵常,他还抬腿走向了一个卖汤饼的摊子,拿起水瓢就从锅里舀出一瓢沸水,大步走到那人面前。

“沸水浇,可否?”

周围不少人都对这些朝集使指指点点,只是不敢大声言语。是个人都能看出来,这家伙完全是故意在刁难人。天底下哪有用沸水浇庄稼的?那不是存心想要将其烫死?

可是,那中年汉子却丝毫不慌。同样地,在一旁看戏的赵常,脸上也露出玩味神色。

“自是不无不可,”说着,那人还主动让开身形,作出让那朝集使自己将沸水浇如土洞的姿态。

见此情景,那朝集使冷哼了一声,大喇喇踏步上前走了一圈,将一瓢沸水挨个倾倒进那些土洞。浇完沸水,他就将水瓢掷到地上,一脚将起踏成碎片。

“我数到一百,”那朝集使看了眼头领余聪,见后者并不反对,继续说道:“如果你没办法给我变出瓜果来,爷们几个今天就要赏你一顿鞭子,怎样?”

“用不着,用不着,”中年汉子摆了摆手,“用不着数一百下。”

“好叫这位官老爷知道,”接着,他又从后腰带上拽出一把鳖壳扇,一边为自己扇着风,一边笑呵呵说:“藏舟于壑,藏山于泽,谓之固矣。夜半有力者负之而走,昧者而不知也。生生化生,大道从来不远于人。您可瞧好了,千万别眨眼……”

话音未落,周围旁观者中就有人发出惊叹,就连那个企图找茬的朝集使也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刚刚被其用沸水浇灌的土洞,几个弹指间就冒出一簇簇打着旋儿的青翠藤蔓。这些藤蔓就像是铺展开的毯子,很快就漫过了那汉子的双脚。十几朵大大小小的花骨朵,顷刻出现在了藤蔓上,迎风就长。须臾之间,花骨朵就又变成了一个个的西瓜。

“哈哈哈。”那汉子连笑三声,俯身弯腰从藤蔓上摘下颗西瓜,双手捧着往前一递。

“使者,尝尝这瓜,保证甜。”

这一下,不仅仅是看热闹的行人,就连余聪都走到近前,仔细端详着老者手上的西瓜,面露惊异神色。

“幻术还是妖法?”余聪心头一惊。

他没有伸手接西瓜,而是反手抽刀指向那汉子。他以前当过幽燕之地当过盐枭,往草原贩卖私盐的时候,曾经遇到过类似的能人异士,因此对此非常警惕。见头领拔刀,其余的朝集使也都纷纷亮出武器。而附近的围观者见到这阵仗,则纷纷吓得往后退了退,生怕沾染祸事。

“拔刀?正好,可以切瓜。”那人哂然笑道,随即将西瓜抛向余聪。

“余头,小心!”几个朝集使出言提醒。

不用这些人提醒,余聪本来处于高度戒备之中。见那人把西瓜向自己抛来,他顿时神色一凛,挥刀就劈,直接将抛向自己的西瓜砍成了两瓣,露出里面红彤彤的瓜瓤。

“有人不爱吃瓜,小老也自然不会勉强。”那汉子往后退了一步,他的身形突然变得有些扭曲,看起来就像是隔了一层烟雾。“毕竟,强扭的瓜不甜。”

岂止是不甜?

当这个老者话说完这句话,余聪等人立刻就闻到一股腥臭味。低头一看,地上哪里还有被劈成两瓣的西瓜?眨眼之间,那个西瓜就变成了一颗被劈成两瓣的鱼头。

而且,等他们再次抬起头时,面前哪还有什么卖瓜的汉子?就在刚刚,那人就好像一阵轻烟也似,被风一吹便消散得无影无踪。

人不见了,瓜田没了,只剩下一颗鱼头在地上。而这条大鱼,则正在用一双失去生机的无神双眼盯视着余聪,仿佛想要诉说些什么,看得人毛骨发寒。

不过,晴天白日的,虽然一时害怕,但余聪等人还是很快就缓过劲来。给手下们施以眼色,让其将围拢在旁的行人驱散走,余聪便蹲在地上用横刀拨弄起被一分为二的鱼头。

从外表来看,这颗鱼头看起来像是条青鱼,不过寻常的青鱼可不会长到这般大。

“不会是什么精怪吧?”正琢磨着,余聪突然感觉手上的横刀戳到了什么硬物。手腕一翻,刀锋轻轻一挑,一颗石头似的东西就从那条青鱼下巴出被挑飞出来,咕噜噜滚向远处。

不过,正当他准备走过去捡起这个异物的时候,远处几名同僚却焦急地向其高呼。

“余头,余头!”

余聪站起身来,看向灞河渡口,只见一艘有着七八名桨手的快舟已经停靠在了码头。那快舟上有两名轿夫,此时已经抬起了一顶带有遮篷的檐轿,小心翼翼地走上了码头。

“七娘到了。”余聪见状,甚至来不及清理横刀上的血污,就赶紧将其送回鞘中。

接着,他就带领着一众朝集使迎了上去,跟轿子内所乘之人打了声招呼。再然后,他们一行人全部上马,把那顶轿子护卫在马队之中,浩浩荡荡地向顺京城的方向走去。

见这群人走远,站在一旁的赵常方才抬起脚掌,弯腰捡起刚刚被自己踩入泥地里的那枚石头。

“之前说送我一颗青鱼石当考中举人的礼物,我还纳门都现在了还没送来,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在这时候、以这样的方式交到我手里。”擦了擦那颗鱼石,赵常便将其揣进蹀躞上挂着的袋子里。他心里坦然得紧,丝毫没有拿了别人什么东西的负罪感。

原来,他一早就认出了那个在卖瓜人是谁——那人不是旁人,正是其干爹之一,或者说应该被其唤作四叔的、那个多年之前曾被顺京人津津乐道的陈真君——只不过,他看见四叔的眼神暗示,刚刚才没有在朝集使们对其发难时上前帮衬。

收好了鱼石,朝集使们又都离开了灞河津,本来他还以为四叔会现身与他相见。可是等了好一阵工夫,直到他要接待的那位僧人都已经从一艘舴艋舟下船,他都没有再见到四叔的影子。

因此,赵常也只好作罢,只得紧着延三叔交待的事情抢步迎上那位四门学未来的师长。

“在下四门学生员赵常,奉祭酒之命,在此恭迎大师。”赵常向那僧人施了一礼。

“小施主不必多礼。贫僧法号一行,若是已备好脚力,施主便不用接送贫僧了。贫僧之前已经来过顺京城数次,独自前往四门学即可。”同样地,那人也向赵常自报了家门。

当听到那僧人的法号之后,赵常登时就忘了之前鱼石的事情,满脑子都是原来如此四个字。

他也立刻就明白了,为何那位三叔延墨为何临行前只给了自己一幅画卷,而且还没有告诉自己所接之人的姓名——这位一行大师,恐怕就是这届春闱明算科的出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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