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老爷两夜未眠,汤水不进,早已是形容枯槁,一眼望去竟似老了十岁之多,那风流倜傥的中年模样荡然无存,现在就是一个哀哀老者,不过两日功夫,满头的青丝竟然白了一半。
庄老太爷不听人劝阻回去休息,就卧在城墙的一张藤椅上,痴痴望着老妻所在的方向喃喃自语“素媛,我不该纳那小妾,惹你伤心,同住一个屋檐下你竟然半年都不曾见我一面,我早就后悔了,后悔呀!明知那女人是故意引我上套,我是色迷心窍才半推半就地应了她。素媛,我后悔死了,你可要原谅我这个蠢货。黄泉路上,你走慢点,我回去为你送行后就来追你,还会把你最喜欢的木串手链带上,你一定会忘了拿那可是我亲手磨的。追上你后木串手链你一半我一半,我们永远是一串。生要同衾,死也要同穴。”
一个庄家下人惊喜地从县衙方向跑上城墙,高喊道“老爷,老爷,松少爷回来了!”
一个风尘仆仆,满身泥污的少年,紧跟其后也来了城上。
当那少年踏上墙头看见了委顿在地的老者,不禁大惊失色,双手抓住老者的两条胳膊“祖父,不过短短半年未见,你怎么老成了这个样子?”
庄老太爷看清来人,悲喜交加,老泪纵横“松儿,你祖母她被困在大院里,只怕是凶多吉少,快去救她出来,两日两夜了,她可冷了?她可饿了?”
那少年不过十四五岁,一对细长的丹凤眼,眼尾斜斜上挑,开合之间精光隐隐,不怒自威。他知道祖父母伉俪情深,两人一辈子如影随形,从不曾分开过,出了这事,祖父心态定是已然崩溃了。
还在变嗓期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安定人心的魔力“祖父放心,大院墙高而厚,老管家自有法子,关上门堵住墙洞,祖母不会出事,会好好在府里等你回去的。”
庄老爷连连点头“说得对,说得对,素媛不会出事,松哥儿从来不会说假话骗人的,你祖母一定平安无事。”
“祖父你还是回别院去洗漱更衣,要不然祖母看见你这邋遢的样子又会不开心。”
“真的?那我这就回去洗漱干净。”还是庄松说话有用,连哄带劝庄老爷就乖乖的跟着下人去休息了。有松少爷回家来,其他下人都松了一口气,这两日还幸好有张公子时时开解,老太爷才没有拼死拼活的要回去大院。
水虽退下,但杂物还堵住城门,出城的路上一尺多深的淤泥碎石寸步难行,张启栋假公济私,借了庄老太爷的名头,在县令那里领了打开北城门的差事,也不顾脏乱,直接站在淤泥里监督指挥。
庄松来到他身边,庄家下人已经给他讲了家里的情形,这两日也全靠这张公子安抚祖父,派遣人手看顾,现在也是他在全力抢修通往庄家大院的路,应该要见面感谢。
“张兄,小生庄松,是庄老爷的长房长孙,多谢兄台对祖父的照料。”
张启栋早知庄家长孙进京赴考,没想到竟在这时候赶回来。虽是年纪小了他几岁,也不敢托大,依礼回复。
张启栋道“有松弟回来,庄老太爷也可安心一些,老人家心挂大院,这两日受了不少的苦,只是这水虽退下,没有三五日的功夫,这淤泥上也是无法行走的,还是要想其他办法尽快回大院才是。”
庄松皱起眉头更显得严肃“小弟回程是从南门入的,路上泥泞,马行却无碍,但这淤泥粘滞而深,还有碎石断木夹杂其中,人足马蹄俱不敢踏,泥水之下还有沟壑,一旦踏错,就深陷其中,恐有性命之忧。”
两人都望着如有怪兽的一片泥泽,愁眉不展。别无他法,只能催了征调来的民夫加紧从城门口清理淤泥。
城楼子上,一个正叫人包扎脚上伤口的民工喊道“哎!你们看那边过来一个是什么东西?在泥水上跟飞一样,嘿嘿,还真的贼他娘的快呢!”
城下挑泥搬石的人纷纷望向城外,果然远处一个黑点贴在泥水之上,滑行虽不像那民夫夸的飞一样,但是速度的确不慢,一晃眼就近了许多,也能看到清晰的情况“状似小船,头尖,向上翘起尾宽而平卧泥面中间还有两个竖起的木杆可以握手。上面有一人,一腿在船上跪着,一腿在泥里不停的向后蹬,那小船似的东西就快速地向前滑行。
城门口的人们哪里见过可以在泥上滑行的船,不禁大声喧哗起来,有鼓掌喝彩的,有喊加油使劲的。
泥船上那人见如此多人观看呐喊,不知是压在了石头上还是心慌,竟船身一歪连人带船扑倒在了泥水里,又引得众人一阵拍手鼓噪。
那人扶正船又跪了上去,连蹬几下就到了城门口,早有人心痒难耐,见怪船靠边,一把拎下那个只剩两只白眼珠乱转的泥人,自己单腿跪上去,也学了方才的动作,像模像样的开始滑行。
那泥人也不管木板泥船,冲到了众人的身后,来到松哥脚下,扑通跪下抱了庄松满是泥污的腿喊道“松哥儿,你可回来了,老太爷还好吗?”
庄松费力地拉开那紧抱着自己腿的裹满厚泥巴的大手“你是从大院来了?”
那泥人胡乱在同样是泥巴的衣服上擦了擦手,揭开衣襟,用两根粗大的手指小心翼翼从怀里摸出一个包裹,油纸封得严严实实“小人是庄府上的小厮,庄年呀!”
庄松接过油纸包,也不急着打开,从身上摸出一方还算干净的帕子,弯腰在那泥人脸上擦了擦,果然是庄严那熟悉的模样。
跟在庄松身边的下人,一见果真是自家府里的,才记起庄严撑过来的那怪模怪样的小船,忙着连唬带吼才从一群玩疯的人手中抢了回来。
让人寻来张启栋,庄松带着泥人庄严,和那淤泥上滑行的木板小船一起回了县衙,现在几个村子受灾,交通中断,县令大人也是焦头烂额。有了这个泥板船就能早一点进村去查询灾情,至于与县令大人讨赏的事,就由张启栋去负责,因为庄年说了,这船是张启栋的表妹肖姑娘想出来的,非常适合在地上滑行,还能运送物资和人。只是自己技术太差,才滚的这样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