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赐当时说的，也并非没有道理。

那几个孩子的父母，都是山里有名的懒汉。

不但李天赐看不起，村里老人孩子望到那几个游手好闲的懒汉，脸上或多或少都有着几分嫌弃。

若只是单纯的懒，单纯的游手好闲，淳朴的山民也回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相对的友好的与他们相处下去。

但那几个懒汉，手脚都有些不干净。

那些年来，山里丢过的衣服，丢过的腊肉，还有田里少的瓜果蔬菜，十有五六都是那几个懒汉“拿”的。

山里的村民也因此怨气频生，好在丢的东西普遍都不算值钱，在加上山里壮年的男人女人都出去打工，大家也全当丢的东西是被老鼠偷了。

当然，也有几个烈性子的想要去报官，但县里的警察局实在太远了，一去一回，证据也早已被那几个懒汉销毁的一干二净。

办案最看中的就是证据，没了证据，这些自然也都没了说法。

那些年来，山民对于懒汉的怨气也渐渐落在县里的那些壮年警察身上。

尤其是汉人警察身上。

但并不是每个汉人，都得不到山民的肯定。

采访的汉人媒体，嘴里巧舌如簧的对他们独特文化的夸赞让他们直感觉到自豪；那些成功的汉人企业家，许诺给山里孩子建操场、建滑滑梯也让他们感动的痛哭流涕；还有那些旅游的汉人登山客看着起伏的群山发自内心的赞美。

都让山民对于汉人的怨气淡上几分。

虽然现在的李天赐知道，那些曾夸赞他们文化独特的汉人媒体，可从来没有想过去通过媒体的宣传改善他们大山里的贫穷。而那些曾许诺他们给大山孩子建操场和滑滑梯的汉人企业家们，十几年过去，除了给山里运来了一些花朵种子，还有几个石墩子，就没有更深的说法…

但那些汉人登山客对于群山的赞美，却又是发自内心地。

当然，落榜老师的出现，又像是为了弥补上面那些未完成的承诺那样，让山民对汉人的看法有了一个彻底的转变。

至少，在他出现的那三年时间里，山里的人都开始格外尊重着山外的知识。

汉字、物理、化学，数学，这些看似晦涩难懂的东西，被落榜老师应用在生活里，却像变戏法似的给了山里的生活带来真真切切的便利。

乐观、坚持，努力，平等这些落榜老师言传身教的高尚品质，都在潜移默化的慢慢改变着像李天赐这样迷茫的孩子们。

他不像很多老师一样，用着外面的花花世界诱惑着山里人走出去，不再回来。

他反而还时常告诫着李天赐他们，学习不止是为了改变自身的命运。

还要致力去改变家乡的命运。

在落榜老师发自肺腑的教导下，哪怕是对外面世界最敌视的山民，看见落榜老师，都会认真的称他一声“先生”。

只是，落榜老师在当年李天赐的眼里却又是不知好歹的。

那几个被山民，还有大山都放弃的懒汉们，他们也知道自己不受任何人的待见。

他们更是识趣的搬到村尾，放弃了自己。每个月的贫困补助，除了拿来喝酒，就是玩牌。

他们的孩子，在班里也因为他们自己的懒汉父母，而交不上任何朋友。

性子更是相当偏激，逃课打架像是喝水吃饭那样频繁。

而落榜老师，却从来没有放弃过他们，以前是，现在也是。

可李天赐说的也没错，这些父母都被大山抛弃的孩子们，这些意识到自己人生大概率也会和自己父母一样没有希望的孩子，又怎么会在大雪天去想着去上学读书呢？

他看着窗外身形越来越远的落榜老师，心中又想起了刚刚老师的训斥。

每个学生在他心中都是平等的。

怎么可能全是平等的？

年幼的李天赐握紧着拳头，暗暗说道。

……

车厢里的气氛倒是随着这次停靠，热闹了不少。

曾经那些彼此都怀着戒备心理的成年人们，却因为这一次的“同仇敌忾”，慢慢凑近了心与心的关系。

他们也在宣泄完自己负面情绪之后，明白现在的处境。

在停靠的列车上，他们除了去把希望寄托在火车上的工作人员，又能做些什么呢？

二哥推着手推车看着疯抢方便面和速食品的乘客，他没有涨价，只是默默地补货。

年轻的百货员，也在这时对二哥的坚持感到由衷的敬佩。

但火车上，上千名乘客，不可能人人都能分到平价的方便面。

在他心中，也莫名出现了应该涨价的念头。

因为只有涨价，才能筛选出食物不够的乘客。

才能将方便面更人性化的“分”给那些需要帮助的乘客。

他也将自己的想法说给二哥听。

可二哥听完了他的想法，却并没有按照他所想的，去给推车上的这些速食品涨价。

二哥叼着一根没点燃的烟，嘬巴了两口，随后在年轻的百货员疑惑的眼神下说道：“涨价？涨价就更多人买不起了。”

“买不起？”听着二哥的解释，百货员一脸的不敢置信。

他只是建议将四块钱涨到七块，三块钱的涨幅额度真的能会有那么多人买不起？

二哥又嘬巴了两口没点燃的香烟，他看着年轻的百货员，又默默的说道：“咱们火车上，还是穷人多。”

“穷人多？”年轻的百货员愣住了。

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穷这个字了。

不知从何时起，他身边的朋友也好像都不再愿意提及“穷”这个字眼，因为，他们觉得穷是可耻的，是该被遮挡的，更是该被遗忘的。

每个人都在不知不觉，喜欢用光彩夺目的外在，去掩盖着自己贫瘠的内心。

他看了眼还在认真整理货柜的二哥，忽然开始在心中问着自己。

七块钱一桶的方便面，到底贵不贵。

答案自然是贵。

可在即将面临的灾难前，这个价钱应该是不贵的。

他越是这么安慰自己，越是觉得二哥佝偻的背影，越是高大。

“走吧！”二哥终于将货架摆的满满当当。

“虽然咱们火车上穷人多，但是好人也多。我们只用做的就是不涨价。”二哥将口中的香烟放下。

“至于你所担心的，绝不会在这趟列车上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