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三十章 巴牙喇(1 / 1)绣肠织月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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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袁崇焕目送范文程离去的时候,朱梅问道,“那这范文程所言的城内细作武长春是确有其人吗?”

袁崇焕点点头,道,“确有其人。”

左辅道,“既然这武长春是确有其人,那袁臬台如何说这范文程是‘当定了奴才’,他将武长春出卖给咱们,不就是为了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吗?”

袁崇焕摇头笑道,“不,他出卖武长春,是在变相地告诉咱们,他若是想回归大明,早在开战之前,就能拿这条情报来找咱们换取利益了。”

“现在他将武长春出卖了,等于就是把这条情报的价值给归零了,他是在表示他是有能力归明却选择留在后金,这就是主动当汉奸,恰恰就证明了他是一点儿后路都不想给自己留。”

徐敷奏道,“那袁臬台既然早知武长春其人,为何不下令将他抓捕呢?”

袁崇焕顿了一顿,作为穿越者,他是知道武长春这个人的。

但是这个人在历史上完全是一个处于战局边缘的小人物,并没有起到事实上的间谍作用。

因此若不是范文程提起,他压根就忘了还有这么一个没用的后金间谍留在城里。

袁崇焕回道,“一则,是因为觉华岛军民刚刚撤入城中,人心浮动,此刻若是在城中大肆搜捕后金细作,必定闹得民心惶惶,让百姓误以为后金的人已经渗透宁远,反对战事不利。”

“二则,这揪出后金细作,本是东厂的份内之责,我若是将这武长春给抓了,必定要上疏向陛下禀报此事,这样一来,却像是我借题发挥,指责东厂玩忽职守,故意在给魏忠贤难堪似的。”

“你也知道魏忠贤这个人,就算没人要害他,他自己都会疑神疑鬼,看东林党的哪个人都不顺眼,这要真有什么事给他搭上边了,那不得闹个鸡犬不宁?”

“就说天启四年的时候罢,这魏忠贤卯足劲儿地对付杨涟、赵南星、高攀龙的那会儿,还污蔑孙督师要拥兵数万进京‘清君侧’呢。”

“那会儿闹得是叫一个大张旗鼓,又是跪在陛下的御榻前大哭,又是让陛下夜启禁门连夜召见兵部尚书,又是连发三道谕旨飞骑拦阻,又是矫诏传旨给守九门的宦官要绑了孙督师,非说孙督师是借恭贺圣寿的名义入朝为东林党申辩,后来还差点儿治孙督师一个‘擅离信地’的罪名。”

“那时孙督师尚且还在任上,魏忠贤就敢这样大闹,这会儿孙督师去职了,这魏忠贤要疑心我是在借机报复,将来必定事事针对我,而我现在人在辽东,这军饷后勤,总得靠朝廷拨发,倘或因为此事就与魏忠贤有了龃龉,岂不是因小失大?”

徐敷奏道,“那抓了以后,可以将这份功劳送给魏忠贤啊,那不就成了魏忠贤欠你一个人情了吗?”

袁崇焕道,“我是辽东按察使,抓获了后金细作,却不在第一时间向陛下禀报,反去告知魏忠贤,这样做,岂不是太不把陛下放在眼里了吗?”

“再者,有了第一回,就必定会有下一回,倘或往后再发生类似的事情,我难道都要事事先向魏忠贤禀报?要是这一回向魏忠贤禀报了,下一回却不向他禀报,这魏忠贤肯定又要多心。”

徐敷奏笑道,“告诉魏忠贤的方法多了,又不是必须要你去亲自告知,你可以在抓了那武长春之后,先把这件事去向高第和阎鸣泰汇报,就说兹事体大,不敢擅自做主,然后让他们写了奏疏递上去。”

“这高第和阎鸣泰都是阉党,他们知道了此事,一定会预先请示内廷,你便假装不知道他们与魏忠贤私下里通了气,就当他们是秉公办事,反正如今这进呈章奏和降敕批疏,没有一个不是出自宦官之手,是不是私相授受,早就没有什么分别。”

“武长春是货真价实的间谍,想来魏忠贤也不敢将此事全然压下,关键在于魏忠贤知道这件事之后,会不会让东厂来将武长春悄悄接手过去。”

“倘或魏忠贤让东厂私下来料理此事,那便相当于他知道是你袁臬台卖给他一个人情,毕竟这一打起仗来,东厂的番子倒先拔腿跑了,传出去总是不大好听。”

“倘或魏忠贤没有让东厂来接手,武长春直接从山海关被遣送京师,起码是个死罪,死罪是必须要由陛下亲自来判决的,陛下发下御旨,那肯定是要传抄邸报的,那就相当于他魏忠贤默许你在陛下跟前得了一个揪出城内细作的功劳,如此一来,进退皆宜,彼此倒也不伤了和气。”

饶是袁崇焕再不喜欢男同,也不得不在心里感叹徐敷奏的人情练达。

历史上的武长春在宁远之战之后,因关口盘查极严,又悻悻地回到了北京,他一到北京,就被守株待兔的东厂番子给擒获了,于是武长春只能向东厂坦白从宽。

由于宁远之战是明军获胜,魏忠贤急于在天启皇帝面前立一个大功盖过东林党的风头,便将武长春一案树为了典型,当成一个后金间谍大案上呈给天启皇帝。

结果天启皇帝直接下旨,将武长春凌迟处死,传首九边,连那些先前收取武长春贿赂的兵部官员们也都被判了死刑。

因此魏忠贤要利用武长春一案是确凿无疑的,倘或用了徐敷奏的方法,那这人情就归到袁崇焕身上了。

魏忠贤一定会赞赏袁崇焕的知趣,这是肯定的。

因为历史上的魏忠贤一直是有心拉拢袁崇焕的,宁远大捷后就更是如此。

朱梅和左辅听了徐敷奏的这番话,也纷纷夸赞道,“徐都司的这个方法好。”

袁崇焕一锤定音道,“好,那就这样办,不过抓捕武长春一事,绝对不能闹得太大。”

徐敷奏见袁崇焕采纳了他的意见,心底简直比吃了一百斤蜜还甜,“那是自然,现在宁远城的城门已经彻底封闭了,他是插翅难飞,闹不出什么大动静来。”

“不过元素,有一事我想不明白,你为何非要招降这个范文程呢?一个包衣奴才而已,你为何要用这么丰厚的筹码去劝降他?”

袁崇焕不好说他知道范文程在历史上是辅佐皇太极将满清成功改造为封建政权的一个极其重要的人物,只得含糊道,“我见这范文程不似寻常读书人,他若留在后金,恐怕将来必成为我大明的心腹大患。”

朱梅道,“为何说他‘不似寻常读书人’?”

袁崇焕道,“寻常读书人寒窗苦读数十载,无非就是求官求名求利,而这范文程竟然能放着唾手可得的功名利禄不要,打定主意就是要留在后金,可见其志不在小。”

“尤其奴酋现在已经屠辽了,辽东从前的读书人有不少都已经逃跑了,这范文程是宁愿当包衣奴才,也不要回到大明当秀才,说明他的最终目标就不是当官。”

“这要我说呢,读书人想当官,倒是循规蹈矩,至多不过是想当一个衣食无忧的富家翁,而一个读书人要是连朝廷的官都不想当了,舍了脸面、气节不要,就是要留在蛮夷那里,那这人一定是预谋着要干一桩比当官更了不得的宏图伟业。”

徐敷奏道,“那也不一定,说不定有些人就是特别无耻,你方才没见这范文程跟在巴牙喇身后耀武扬威的模样吗?他哪里像是有廉耻之心的样子?”

袁崇焕笑道,“因为那是巴牙喇嘛,巴牙喇来了,他逃是肯定没法儿逃了,如果不跟着耀武扬威一下,那他方才向奴酋表忠心的那番话不就白喊了吗?”

徐敷奏问道,“为何这巴牙喇一来,范文程就不能再跑了呢?巴牙喇虽是骑兵,但这范文程的骑术也未尝不精。”

袁崇焕一怔,不禁暗道,没想到这徐敷奏的眼力倒不错。

后世许多人都把范文程片面地认作为一个专门为满清出谋划策的谋士形象,实际上这并不准确。

皇太极登基之后,为了提拔范文程,能名正言顺地给他加封官职,专门送过一些率军打仗的机会给他。

崇祯二年的己巳之变,皇太极破墙入塞的时候,有一路清军是从大安口突入关内,那一路就是范文程披甲上阵,率领枪炮手,斩杀了许多前来围攻的明军。

因此历史上的范文程确实应是精于骑射的,起码他的骑术不会比正宗的八旗军队差到哪里去。

只不过现在努尔哈赤还活着,范文程的军事才能还未有机会能体现出来。

袁崇焕问道,“你怎知他骑术不错?”

徐敷奏道,“我方才见这范文程在城下叫阵,他骑在马上,竟能双手脱离缰绳,单以双腿控马,说明此人骑术精湛,倘或他能配备长矛,以双手控枪,刺骑冲锋,则未必走脱不得。”

左辅饶有兴致地问道,“他若能持有长矛,又该如何冲锋,才能走脱?”

徐敷奏笑道,“戚少保在《练兵实纪》里面写了嘛,先刺马,再戳人,第一下先正面冲锋,刺向敌方骑兵的马眼,尔后再迅速拔枪,冲到侧面,往敌军的人脸上戳第二下。”

“这范文程能双手控枪,这两下只要戳刺迅速,就能杀那巴牙喇一个措手不及,一旦巴牙喇来不及还手,他就能趁此机会迅速逃脱。”

朱梅笑问道,“假设这范文程有这本事,那你觉得,这一套动作下来,在电光火石之间,他能成功攻击几个人呢?”

徐敷奏一愣,犹豫了片刻,方道,“大约一两个人罢……不过在战场上,冲阵的意义不就在于此吗?只要能引起混乱,扰乱阵型,使敌军短时间内无法互相配合,不就能各个击破,突出重围了吗?”

左辅摇头道,“倘或是普通骑兵,或许倒行得通,可是这八旗巴牙喇的组织配合已然相当完善,几乎不会受这种突发袭击的影响。”

“假设这范文程在方才突然发难,阵中之人也不会因此而乱了阵脚,反而其余之人会一拥而上,即刻将那范文程制服在地。”

徐敷奏问道,“这是如何做到的?”

朱梅答道,“纪律,奴酋杀起人来心狠手辣,每逢临战,奴酋则在每队的巴牙喇中都设一押队,押队者配有朱箭,如遇在战阵中胡乱喧哗、独进独退者,押队之巴牙喇即能以朱箭射之。”

“每一仗打完之后,八旗便要一一查检,倘或某一人背上留下了朱箭射过的痕迹,则不问轻重,即刻斩之。”

“故而金军作战,一向令行禁止,只进不退,因为如果前进,则尚有生还的希望,但凡临阵退缩,则只有死路一条。”

徐敷奏想了想,又道,“可是这后金八旗,皆由原来辽东女真诸部的女真人组成,许多人本来就来自于同一部落中的同一氏族。”

“倘或在作战之时,来自同一部落同一氏族的旗人集体临阵脱逃,难道这奴酋还能把整整一个部落的女真人都杀了不成?”

左辅笑道,“这就是奴酋的狡猾之处,八旗在建立之初,虽然会对来自同一部族的女真氏族有所倾向,但并不会将同一家族的子弟完全归并到一个旗里,而是尽量分开整编。”

“譬如后金五大臣之一的费英东,他出自瓜尔佳氏一族,隶属于镶黄旗,而他的次子纳海却属于正黄旗,七弟朗格属于镶白旗,同族的扎鼐属于正白旗,同族的丹布属于正蓝旗。”

“如此一来,来自于不同部族的女真旗人便被奴酋组织了起来,建立起了对整个后金的忠诚,同时又避免了除爱新觉罗氏外的其他女真家族在某支旗军中影响力过度膨胀的问题,因此某个牛录倚仗氏族集体临阵脱逃的事情,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

徐敷奏又问道,“那要是那个负责押队的巴牙喇本人临阵脱逃了,其他人不就一哄而散了吗?”

朱梅道,“那也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

徐敷奏问道,“这又是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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