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爹把你杀了,你求我帮帮他?”
裴顺念叨着一句难以理解的言语,却见蹲在角落的小姑娘不停点头,那张充满委屈与惊惧的脸上,眼泪已经哗啦啦流了出来。
她此时灵体之身,那些眼泪只随空气飘散,否则地面难免已经一片湿润。
裴顺双手撑膝站起身来,缭绕的气机化为人形,小白费解问道:“小师,你刚才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裴顺没有应答,而是陷入了一阵思量,半晌才问道:“你是醴泉县的人,没错吧?”
小姑娘把脑袋埋进膝盖里,却是哭得更厉害。
裴顺一头雾水,这算什么事?没好气道:“你不把具体事情给我说说,我如何帮你?”
好嘛,哭得又更加厉害了。
同时间,她的身体莫名有些飘忽起来,越发模糊。裴顺抬头看了眼天色,已是泛起了鱼肚白。
略作思忖,而道:“我这便要进城了,你如果真的需要帮忙,与我大致说说也好。”
小姑娘只是抽搐着身体,除了哭泣,没有任何言语回应。
“你叫什么?”
“呜呜……”
“你爹是谁”
“呜呜……”
“你住址是哪里?”
“呜呜……”
呜呜姑娘?
裴顺轻叹口气,他总归不是什么乐于助……鬼的善人翁,自己尚是泥菩萨过江,便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直言道:“那我走了。”
说着,便绕到门梯往庙宇走去,临至门槛前还是没忍住回头,那姑娘却已没了踪影。
他转身走到门梯上,左右观量片刻,叹道:“我会尝试留意,你可以在庙里等我试试,不过别抱太大希望。”
话落,便转身大步走入破庙,揪着元皮皮耳朵道:“起来起来,黑炭,赶路了。”
“哎哎哎疼疼疼,裴顺你干嘛!”
黝黑的少年捂着发红的耳朵,满脸气愤,只是心里不知为何又有些喜悦。
眼看那位叫小白的将一直昏迷不醒的女子抱起来后,他赶紧掀开身上棉衣,冲对方说道:“哎,你、你的衣服……”
仅穿束身劲衣的小白抱着李小玉跨过门槛,回首对他笑道:“穿着吧。”
元皮皮倒也不扭捏,将宽大的棉外衣穿戴上身,见裴顺往门槛走去,便一个箭步上前,原本因为太长而拖在地上的衣摆当即随风扬起。
黝黑少年脚步稳稳落地,当即一手推过裴顺的后腰背,一手佯装作力地接连捶打,仿佛在替自己的耳朵报仇。
裴顺踉跄着前进,装模作样道:“哎呀好疼,哎呀疼死我了。”
眼看他走下门梯前往拴马处,元皮皮感受着清晨寒冷,看了看身上拖地的长衣,又摸了摸仍然发烫的耳朵。
是很疼,但也让他记起了桃源学院那些日子。
那时候,裴顺也是这样叫他起床的,他从来没有想过,这竟然会是值得回忆的事情。
身负深仇大恨的少年,离开桃源乡以来,头一回笑了,虽然没有笑得露齿,虽然笑得很浅,可他的心很暖。
他感受着冷冷的空气,大步向那个正坐在马背上朝他招手的人跑了过去,骂骂咧咧道:“裴顺!让我来策马,这几天屁股都要让你给颠没了。”
“闭上你的臭嘴,要不是有你个累赘,我能让马飞起来你信不信。”
“吹牛!”
马蹄声踏地,渐渐远去,寂静的破庙中,似有小姑娘哭泣,似有低吟梦呓。
三五里地的路程,赶到醴泉县时已是天光白日。
此时县里倒是颇有生气,街头巷尾都有人影走动,与夜里那股静谧截然不同。
守城的卫兵亦是笑容爽朗,彼此唠叨家常,醴泉县毕竟处境边缘,这里的人关系也更加融洽。
眼看两匹骏马从山道转角出现,缓缓前来,几名守城卫兵对视一眼,便有代表迎上前去:“几位从何而来?”
裴顺翻身下马,看向李小玉解释道:“我们是清风城修士,途经附近遭遇妖物袭击,我这师姐受了重伤,便想就近来醴泉县休养一番。”
几名守城卫兵绕着马匹转了一圈,打量后向那位与裴顺说话的卫兵点了点头,表示没发现什么问题。
守城卫兵便让开身,笑道:“竟然是仙门修士,欢迎贵客莅临醴泉县,或可前往醴泉酒馆,附近来往修士多是聚集在那里,说不定有精通疗伤的。”
裴顺笑着答谢,大致看了眼几名卫兵体内的成仙桥,便牵过缰绳进了县城。
十六岁之前,成仙桥的气象最佳,如果不及时晋升修士加以巩固,往后便会日益颓然。
这些卫兵体内的成仙桥都已十分黯淡,甚至个别已经失去了玄妙意象,失去了那连接天与地的一线可能,今生也就只能是普通人了。
不过,这便是世上大部分人的处境啊,天地灵气的灵性被剥夺,成为修士已是件门槛极高的事情,对没有背景的普通人来说来说,大概如云顶之上、高不可攀。
这大概就是陈齐礼不愿意接受的时局。
街巷笔直不见尽头,两边茶楼酒肆各有说书先生朗朗说道,路上人来人往,多有摊贩摆卖当地特产,甚至有所谓失传的“醴泉酒”出售,不远处正有一个较真的外乡客与摊主争得面红耳赤,也亏得摊主不知对方体内仙桥有气机流动,乃是修士身份,否则免不了吓得跪倒在地。
好在那人也只是想争说道理,并未自报修士身份以欺压摊主。
坐在马背上的元皮皮左右观望,顾得了看糖膏手艺人现场描画糖画,又顾不得看一些外乡客搭棚卖艺,直到在喧嚣中听见了一些“叮叮当当”的熟悉的声响,他才着急寻声望去,最终目光留在那间铁匠铺中,身随马动而目不转睛,扭着头怔怔出神。
小白也在打量各处热闹,俯身向着裴顺背影,警惕道:“小师,这醴泉县竟是一派繁华,已经颇有郡城气象。”
裴顺收回观察来往路人成仙桥的视线,同意地点了点头,目光中划过一丝顾虑,此时不过初晨之际,就有这许多人走动,更别说日上三竿之后。”
原本以为,这座远离中枢的县城应该本地人居多,便是沉稳的古城风貌,不成想却是外客云集,颇为热闹,从这街上纷杂繁多的买卖铺面来看,恐怕还带动了不少营生。
别的不说,远眺过去,这条街道少说也有至少三家青楼艺馆,寻常县城哪里经营得下去?
只望不要又被卷入什么布局才好……应该不会的,到底只是一座边缘县城,与外界不存在过多利益交杂,就不会有人暗中谋划。
既来之,则安之,往好处想,外乡人多了,他这位外乡人就没那么起眼了。
“哎你听说了没,王先生被抓了!”
“王先生?抓王先生?王先生可是有功名的,这是因为何事?”
“走走走,瞧瞧去。”
途经一个十字路口,眼见几名汉子谈话间大步朝右边街道走去,裴顺原本并未如何关注,当下得先找个落脚的地方才是。
然而,汉子间的交流却让他的心咯噔一下。
“听说……我只是听说啊,他把闺女……给杀了。“
“杀了?王芝?王志杀了他闺女王芝?怎么可能?!”
“哎谁说得准呢,抓都抓了,咱先到衙门口瞧瞧去。”
裴顺下意识便先停下了步伐,随即朝小白使了个眼色,便共同往右边街道走去,跟在那几名汉子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