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宵禁在即。

在洒金街与周胡作别后，裴顺与小白雇了辆马轿车径直赶到城隍庙。

待车夫策马远去，张望四处无人，得到小师示意的小白，便化为气机进入了白玉镯子。

城隍庙的院门尚未关闭，裴顺大步走了进去，扫地的老翁正想阻拦，大概也是即将关门，但看见他的脸庞之后略作回想，便继续扫地。

“你可在庙中等等，其他人还没来。”

闻听身后传来老翁沙哑的提醒，裴顺脚步微顿，转头答谢，继续走入廖无人影的庙中，找了处座椅坐下。

时不时，以眼角余光看向背后的城隍塑像，倍觉心虚。

很快，便听庙外的大院中传来动静，随即一道道黑衣身影鱼贯而入，便是阴府司的阴吏。他们走入庙中大抵都是先一愣，然后掀起议论，大概都是好奇为何有个生人坐在庙中。

“裴公子，你好啊。”

裴顺正托腮看着一副屏风纸画，闻言看去，便见是那位五官端正、穿文人衣袍的姚翩洲。

“姚大人。”

“裴公子是来看你那位朋友吧？”

“是，顺便找郭总领问些事情。”

“总领没那么快来，我先带你去左铜门丁字房？反正静初姐姐也着急见你的。”

“好，恩？着急见我？”

“嗐，你待会就明白了。”

裴顺跟着姚翩洲从城隍塑像的左后方进入阴府司，所见如客栈的厅堂，此时顶梁四盏高吊油灯烧得极旺，地面又摆置八方铜灯，映照着每片角落，倒是比上次前来明亮许多。

可见众多黑衣阴吏走动其中，如姚翩洲这样穿文袍挂笔砚的，走入左铜门，如伶舟越那般穿束身劲装的，则走右铜门，还有一些在厅堂相聚而坐，似乎在交谈案情。

“静初姐姐马上会过来的，你就在这等等吧。”姚翩洲带着裴顺进入左铜门，来到丁字房前。

待他掏出钥匙将门打开，裴顺便走了进去：“好。这静初……姐姐，是怎样的人？”

屋里一股浓郁的药草气味，有些刺鼻，但不会让人恶心，反而能够提醒精神，其中又有淡淡的气意熏香，来自案桌上那根即将燃尽的檀香。

李小玉躺在床榻上，借着姚翩洲点亮的烛光，可见她面色红润，这一夜过去，状态似乎又好了不少。

身体肌肤的温度，也已经恢复如常，丝毫不觉冰冷。

“静初姐姐啊……她其实比我小，可我还是得喊她一声姐姐，裴公子你意会吧，哈哈。”

“这……”

“有事到外厅找我，我会一直在柜台。”

“好的。”

待对方关上房门离开后，裴顺抽回搭在李小玉脸颊的手，眼帘微微压低，思量后还是顺势闭上了眼睛。

什么叫在危险的边缘试探。

一次、两次，他以神识巡视附近，外边那位城隍都没有任何反应，这便给了他第三次干这件事的勇气。

当然，巡视下来也并无什么有用收获，阴吏们的交谈内容，大抵都是最近常常死人、阴魂失踪的事情，至于王志提供的线索，对死符的新怀疑，郭岩看来并未公开。

不多时，便见有道身影走入左铜门，朝丁字房走来。

裴顺缓缓睁眼，只听“吱呀”声响，房门已被打开。

这阴府司的官服，看且没有男女之分，映入眼帘的女人，内里穿着与姚翩洲近似的黑色文袍，外披深红大氅。

她约莫二十四五岁的模样，五官极为精致，若是笑起来该是很好看的，只可惜，她眉宇间不见任何情绪，虽无拒人千里的观感，但也没有显露半点和善。以朝天簪别起了满头秀发，更是又添几股干练气质。

“就是你的朋友？”她语气也没有任何情绪，只淡淡看了裴顺一眼，便将手里捧着的水勺放到桌面上，其中热水散发着热气。

裴顺不失礼节地笑了笑：“劳烦姑娘替我照看。”

女人脱下深红大氅，掀开桌上的茶壶盖子，从旁边的茶罐中抓了一把，撒入其中，再拿起勺子将热水倒了进去，期间平静说道：“不劳烦，每晚五吊钱，日结，昨晚事发突然你不在，今天要连同昨晚……也就是十吊钱，一起结掉。”

裴顺微微愕然，直到对方合上茶壶盖子，又从怀内取出火折子，新点燃一根檀香后，才苦笑着点头：“姑娘收费可不便宜。”

见裴顺并无抗拒，女人有些试探地说道：“她要休养半年。”

裴顺微微皱眉，下意识便去观瞧李小玉的气色，奇怪道：“我看这一天过去她已好上不少，怎么……”

说着，他又看向女人，便发现女人正以眼角余光瞟着他，见他看过去，忙又收回视线，干咳道：“咳，恩……我刚才还没注意到，她恢复得不错，比我预想的要好。”

“但是，也还是需要三个月。”

裴顺座靠床榻旁的墙垣，目光紧紧盯着眼前这个面若冰霜，但眼神又时而闪烁的女人。

“两个月，不能再少了。”

“……”

“四十五天，你，你这是什么眼神，我既然答应要把她的神魂治好，就要对她负责。”

“……”

“四、四十天，不能再少了。”

“我觉得，三天就可以了。”

“噗……”

女人倒下一杯热茶，刚刚含入嘴中，闻言险些喷洒出来，当下便擦了擦嘴角水渍，看向裴顺。

她始终不见情绪的脸上，终于显露出一股难以置信：“你说三天就三天？你来治，我不管了，人带走。”

片刻又补充道：“十吊钱留下。”

裴顺无奈地抚了抚太阳穴，算是大概摸到了这个女人的底。

是个傲娇的财迷。

“姑娘，我不是什么有钱人，你别宰我。”

女人上下打量他的衣衫，眼神所透露的情绪分明是不相信，轻轻抿了口茶后，便又是恢复波澜不惊的表情：“三十天，少不了，这也是为了她好。”

“她的神魂损伤太严重，你且看吧，她如今气色明显好转，只是因为安魂香的外在作用，离开这里，离开安魂香，她马上便会变成之前那样。”

“再者说，每天五吊钱我可没收贵你的，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给你列份药材方子。阴府司有购药便利，才有这低廉价格，你若持方子出去买，五吊钱恐怕还买不到。这还没算我个人劳心劳力。”

“要知道，你……”

裴顺抬手道：“得，姑娘不必多言，一个月，每天五吊钱。”

女人这才停下念叨，片刻后再瞥了裴顺一眼，又收回目光，淡淡道：“柳静初。”

“裴顺。恩……她叫李小玉。”

“李小玉……你妻子？”

“呃，不是。”

“哦。”

“……”

“……”

“呃，姑娘，你看起来很闲？”

“我只负责调理神魂，阴吏常与阴魂打交道，神魂时常会出现问题。”

“哦，哦。”

“你……是干什么的？”

“我即将加入阴府司，郭总领的提携。”

“哦。”

接下来，便是一阵无言的静谧，柳静初冷冷的目光不时会偷偷看向裴顺，氛围可谓尴尬。

所幸，门外终于响起了敲动声音，传来郭岩的言语：“裴顺，你找我？”

裴顺连忙起身，与柳静初点头作别后，走向房门：“是，有些事情需要请教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