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991年12月22日，冬至。

宜：会亲友、出行、订盟、交易。

古代人在这一天开始数九，文人雅士们每天用《九九消寒图》来打发时间。

“亭前垂柳珍重待春風”，九个九划字（此处垂字中间不是艹而是改写为两个十，刚好也是九划），每天写一笔，八十一划写到最后一笔时，刚好是九九的最后一天，冬天离去，春天到来。

所谓“一九二九不出手”，同属北半球的纽约也是如此。

街上的行人纷纷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田中孚也在西服外面又加了一件风衣，如今他的打扮和黄浦江畔的许文强只差一顶绅士礼帽。

王绯倒是特立独行，她穿了一件黑色的皮衣，下面是一条铅笔筒牛仔裤，脚上蹬着马丁靴，提前复刻了《原振侠》里她的经典造型。

这打扮只能说……很二十世纪九十年代。

不过这紧身的牛仔裤倒是完美地映衬出了她的修长美腿，让她的好身材一览无余。

“你不冷吗？”待她上车之后，田中孚问道。

“当然冷了，你能不能把暖风开到最大？”王绯冻得说话都带着颤音，“不过我觉得这样穿更有气势，能给人带来心理上的压迫感。”

这是哪儿来的歪门邪说！

两人之所以在今天碰头，是因为昨天晚上他们在电话里讲好，要去和罗大右解约。

虽然此时脸上都保持着镇静，但谁心里都清楚，这是一趟前途未卜的旅途。

罗大右虽然因为《明天会更好》一歌在大选时被过分解读而对佁湾省的政客们失望，早就入了羙国籍。

但他工作重心却仍在稥港，这次到羙国，是来圣诞假期的。

他的音乐工厂在羙国没办公地点，只有个名义上的办事处，挂靠在那个华羙艺术协会里。

于是在一片圣诞装扮的华羙艺协办公室里，田中孚不仅再一次见到了前几天的那个矮男人周笼章，也第一次见到了他身边那个带着眼镜，长相同样颇具特色的华语乐坛教父，罗大右。

九一年的罗大右在稥港混得风生水起。他先是把老歌《东方之珠》重新填词，然后又发行了《大家免著惊》的粤语版（为啥不说粤语版的歌名，因为粤语版下架了……）。

将音乐阵地从佁湾省转移到稥港的他，总算是凭借这两首歌站稳了脚跟。

身为歌手，见到音乐巨匠，说不激动那是假的，田中孚向前紧走两步，伸出了手：“罗先生你好，我是你的歌迷，今天很荣幸见到你。”

罗大右客气地和他握了握手：“谢谢，圣诞快乐！”

他见来人是跟着自己旗下的艺人王靖文一起来的，就在潜意识里，真把田中孚当成了找人托关系想和自己见一面的歌迷。

“圣诞快乐！”

“王……靖文是吧？在羙国过得还习不习惯？上课的进度都跟得上吧？”罗大右摆出了老板做派，笑眯眯地问道。

她是他签下来的第一批歌手，因为是从内地到稥港的，不用再去特意培训普通话，以后开拓内地市场时能省力不少。

他是万万没想到，面前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大只小姑娘，接下来的话是多么得“语不惊人死不休”。

“罗先生，自从半年前和音乐工厂签约以来，今天是我第三次见你的面。你不要这样子对我们爱理不理的，将来我们可都是你的摇钱树哦！”

王绯这番话一说出来，在场的所有人都沉默了。

和和美美的过节氛围一扫而空，整个办公室里都被低气压笼罩着。

田中孚惊呆了，这大姐怎么什么话都敢说出来啊！

完了完了完了，这下可连带着自己，都把罗大右给得罪了。

如此一来还能和平解约么？不能的话，解约金不知道要赔多少钱。

解约金事小，能不能顺顺利利地去稥港才是大事啊！

然而他却不知道的是，历史上王绯就是这样和罗大右摊牌的。

估计这番话在她的心里已经憋了很久了，这次只不过是昨日重现而已。

罗大右可是被彻彻底底地激怒了。

他心想，我可是罗大右欸，我还需要你做我的摇钱树吗？

“你说这番话是什么意思？是在指责我太忙，对你们的关心不够吗？”罗大右质问道。

王绯没有懦弱退缩，而是把狠话说到底：“我、我觉得在音乐工厂实现不了唱歌梦，我想和你解约！”

“好，好！”罗大右气得额头上青筋暴起，他朝王绯竖起来大拇哥，“你够有种！就算你不提，我也要跟你解约！等我找好时间地点，我们来正式签这份解约合同！”

若干年后，站在罗大右身旁的那位华羙艺术协会主任周笼章，在他的回忆录《灯火纽约说人物》中写道：

“那天王靖文回去后，我曾劝罗大右不要冲动，先看看再说。

“罗大右却说：‘我不和她解约，每年就要花掉五十万港币的培训费在她身上。她能不能红起来还不一定，就这种人，居然好意思和我叫板，说她是我的摇钱树！’

“当时我也不知道，这位高冷又很拽的王靖文小姐，缘何会有如此大的底气，能快人快语地对罗大右说出那番话。

“但一年以后我便知道了答案。那位站在王靖文小姐身边、自称是罗大右歌迷的田中孚先生，在接下来的一年间里，凭一己之力，竟把港台歌坛搅了个腥风血雨。

“手中握着如此一张王牌，王靖文小姐自然是要和罗大右‘say good bye’了。”

……

罗大右许是真的被气到了，他第二天就到曼哈顿的希尔顿开了一间房，极其正式地把王绯叫了过去，和她签了解约合同，从此分道扬镳。

目睹了全过程的田中孚，被这一番“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的操作给惊得不轻。

他没想到被自己视为最难的解约这件事，就如此荒诞不经地完成了。

而且满脑子都是及时止损的罗大右，居然没向王绯要一分钱的赔偿。

不过这也总算是一个最好的结果。

从希尔顿出来，田中孚和王绯走在曼哈顿街头。

圣诞节将至，纽约的过节氛围愈发浓郁。

街旁的商铺，都在自家门口或橱窗里摆上了圣诞树，各种圣诞歌曲混在寒冷的风里，拂过行人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