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听出他的真心,自然无不欢喜,便让鸳鸯开了箱,取来国公爷留下来的一块玉佩。
这无疑是件稀罕物,贾母幽然一叹说起它的过往。
当年先皇下江南时,为表彰贾家监造海舫之功,当着无数文武臣工的面,随手摘下身上玉佩赐予荣国公。
这份殊荣放到现在也没几个。
原因不在赏赐之物贵重与否,而是彰显出贾门当年圣眷无双。
可谓风光无两,惹人艳羡。
将那面龙纹玉佩递予夏尊宝时,贾母明显恋恋不舍。
几十年前极尽显赫,到如今日渐落寞,她心中自有一份愧对贾家先祖的无奈。
夏尊宝并未拒绝老太太厚意,起身郑重接过。
还没来得及细看,未料贾宝玉一头扎进祖母怀中,摇晃她胳膊娇嗔道:“老祖宗有好东西也不给孙儿留着,我不依,让鸳鸯姐姐再去找一个分毫不差的赏我。”
鸳鸯笑道:“宝二爷又胡闹了,我倒不是厌烦去找,只可惜当年国公爷就得了这一个。”
贾母顺势搂住宝玉婆娑抚弄,笑吟吟说道:“你身上物件何止几十个,何必和瑾哥儿争那东西。”
贾宝玉偏偏不依不饶。
翡翠和晴雯见状,各自取下随身物件,上前塞到宝玉手中哄劝。
一时宝二爷手中全是丫头们的胭脂水粉。
黛玉一眼看罢悄然无声,不知在想些什么。
夏尊宝不紧不慢将龙纹玉佩悬在腰间,随后对缠夹不清的大脸宝说了句:“宝兄弟,凑巧你在,随我一道去见政老爷,说说后儿上学的事。”
贾宝玉听了这话顿时安静下来,赖在祖母怀中不肯离去。
鸳鸯和黛玉几个不禁莞尔。
晴雯笑问:“宝二爷怎不闹了?”
鸳鸯忙给晴雯使眼色,让她别再撩拨宝玉心病。
这时贾母问:“才走了先生,怎么又让上学?”
夏尊宝便将前因后果回明,特意点出此为贾政心意。
贾母沉吟片刻道:“既是他父亲的意思便罢了,瑾哥儿明白事理,如今宝玉年纪还小,课不课业的倒在其次,兄弟几个一处和气才是正经。”
夏尊宝正要答话,不防贾宝玉再生波折。
兴许想起初一那日袭人未曾送出的银子,宝玉料定先生面前必无打点,这个学怕也上得格外难受。
他一时犯了痴狂,毫无征兆的摘下胸前那玉,一把狠命摔在地上,嘴上骂道:“我看你这个蠢物,说什么通灵不通灵的。果真通灵的话,还用得着上什么学,读什么书?早就学富五车!”
鸳鸯等人吓得争相拾玉。
贾母急忙搂住宝玉道:“你这个祸胎,就算瑾哥儿话不讨巧,何苦又摔那命根子!仔细让你老子娘知道,能落什么好?”
变生叵测,黛玉竟怔住。
夏尊宝冷眼旁观,听罢贾母的话,心中自有一番计较。
原来是他不该提上学之事。大脸宝摔了玉,他就是那个不讨巧的恶人。
很快晴雯拾了玉,小心捧回贾母手中。
一堆人闻声进来,个个围在宝玉身边,莺莺燕燕帮着把玉重新戴上。
夏尊宝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径自解下腰间龙纹玉佩,放在绣墩之上悄然离去。
贾老太太这份厚恩,他承受不起。
众人心思都在宝玉身上,谁也不曾留意夏尊宝的不辞而别。
只有黛玉是个有心人,悄悄拾起玉佩放入袖中。
好半日贾宝玉的心情才算回转过来,随即从贾母怀中挣脱,一屁股坐在黛玉身边,问林妹妹今儿的药可曾吃过。
贾母见宝贝孙子已然无事,心情大好之下命鸳鸯传饭,又打发晴雯去请迎春姊妹。
晴雯刚到门口,迎面见邢夫人带着丫头婆子过来,便让在檐下行礼。
邢夫人未曾理睬,进屋去见贾母。
稍后王夫人领着李纨、王熙凤并三春等人同时现身,紧随邢夫人身后来到贾母身边。
一家子人到齐,鸳鸯让人传饭。
黛玉应景吃了两口,等外祖母擦手要茶,她便和姊妹们不约而同放下碗筷。
小丫头们上前撤走残席,王熙凤和探春陪贾母说话。
闲聊两句,只听凤姐说道:“今儿得了金陵书信,薛姨母家的宝姑娘不日进京待选。姨母托了二太太,让在老祖宗跟前问好。”
贾母讶异问:“宝丫头今年多大了?”
王夫人答道:“正好十三,合了朝廷的规矩。”
贾母笑道:“我只当薛家姨母昨儿才出嫁,一晃宝丫头都十三了。有一年在金陵老宅见过一回,那时还在襁褓。”
凤姐一把将宝玉推在贾母前面,继而笑道:“老太太不看看您这孙儿今年多大了?只怕您老人家看我,还在和珍大哥几个地上抹泥呢!”
提及往事,贾母开怀大笑:“你这个粘了毛比猴儿还精的,虽说珍哥儿比你大上十来岁,可没少受你阴损。那时候珍哥儿和琏小子隔三差五在我面前告你的状。”
凤姐便道:“唉哟,就他们两个,这状子在老祖宗面前怕是告不灵的。”
众人见她顾盼神飞、得意洋洋,个个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黛玉将凤姐言行看在眼中,低头拉拉探春衣袖问:“三妹妹,你可认识她们说的宝姑娘?”
探春回道:“咱们太太的亲妹妹嫁到金陵薛家,这位宝姑娘便是薛姨母的女儿了。打小听说过,上面还有个哥哥,只是未见其人。”
贾宝玉借机当起百事通,试图拉黛玉的手道:“这位宝姐姐我知道,母亲在我跟前提过几回,听说是个随分从时的绝色人物。”
黛玉早防他这招,挪了胳膊让他扑空。
探春便笑:“二哥哥,如何绝色?比林姐姐还胜三分么?”
贾宝玉故作呆傻,不一会儿扭头找惜春说话去了。
满屋子人热闹一阵,因顾及老太太要歇中觉,便先后起身散去。
回到住处,迎春和惜春到李纨屋里学针线,探春想临摹字帖,黛玉和紫鹃左右无事,便回屋歇息。
紫鹃坐在床边替黛玉盖被,听黛玉问她:“凤姐姐和琏二哥打小一处长大呀?”
“可不是?还有东府的小蓉大爷,那时候小蓉大爷最惧二奶奶”,紫鹃一边答,一边让雪雁端药来。
黛玉半坐起来蹙眉喝药,用丝帕沾过嘴角后说道:“院子里的事,你倒是个明白人。”
紫鹃笑道:“不瞒姑娘,我自小和鸳鸯、袭人、琥珀、彩霞、玉钏儿、麝月几个一处玩到大,就连二奶奶屋里的平儿也是相熟的。咱们家的事,我又有几件不知呢?”
“是呀,你们成日里朝夕相伴,自是热闹的”,黛玉斜倚身子,双目望着床前青纱出神。
紫鹃知她性情,怕他一时气郁,少不得岔开话题道:“还有一人我是不知的,姑娘不想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