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天下雨,杨敦自然是没那个能力的。
但借助前世的记忆,制造巧合,让别人产生自己有能力的错觉,杨敦可以办到。
他记得很清楚,前世穿越后的第七天夜里,他正在冷宫的木板床上,望着四角的天空,辗转反侧。
突然天空一道闪电劈下,接着是雷声,大雨倾盆,吵了一夜。
隔天一大早,皇宫里张灯结彩,就连冷宫门口都挂上了红灯笼,路过的太监宫女袖子里都藏着几把坚果,糖点,跟路过的人讨一个喜气。
整个长安红装素裹,爆竹连天,空气中都荡漾着一股子甜腻腻的味道。
杨敦心中好奇,让太监冯保出门打探,这才明白。
原来这场大雨不仅下了一夜,还覆盖了江南——这是救命的雨!
人生四大喜事: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久旱逢甘霖排行第一,在隋唐人民心目中的地位自是不必多说了。
当然,也不全是因为这事儿。
毕竟长安城在天子脚下,就是别的地方洪水滔天,也影响不到这儿。
要不长安有句老话怎么说:就是下辈子做条狗儿,也要投胎到长安来。
主要原因是皇帝杨坚听说江南大雨,一开心,决定独乐乐不如众乐乐,颁布了一条政令。
取消夜禁七天,全城狂欢。
江南人民快饿死了和我大长安有什么关系呢?
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问。
总之,长安顿时如同脱了缰绳的野马,别说本就热闹的白天,就是深更半夜,依旧灯火通明,无数花灯组成长龙,张牙舞爪,直将这黑夜逆转白昼。
要知道,长安人民最不满意的,就是夜禁。
除非是每年的正月十五“上元节”三天,或者面子大能弄到特别通行证,才能日落以后在街上合法行走。否则的话,半夜出门,非奸即盗,无论是官是民,被城管捉住了,二话不说先打五十大板。
可惜长安的悲欢都和“冷宫泪”的杨敦没有什么关系。
要说有,那就是连宫里的太监宫女,都放假跑到街上撒欢了,他在冷宫没人管,饿得眼冒金星,差点归西,达成史上最菜穿越者成就。
好在他身边还有冯保,两人用几个窝窝头建立了坚固的革命友谊。
并制定了后续以杨敦为主导,以冯保为辅助的夺嫡战略方针……
作为本次大雨唯一的受害者,杨敦的怨念是很大的。
这种怨念直接表现在杨敦今天的话语里。
杨敦见钦天监无人理睬他,眉头一挑,大声问:“人呢?都瞎了?快来人呀!”
几个围在一起准备换时,报更的官员吓了一跳,亦步亦趋地朝杨敦跑了过来。
“殿下——”
未等他们说完,杨敦上下打量,眉头一皱:“钦天监管事的人呢?”
“阿爷派我来这里祈雨,怎么没有人准备迎接的吗?”
“就你们几个小角色?再这样,我要告状了啊!”
杨敦看了杨吕布一眼。
杨吕布很给面子的双手叉腰,怒目圆瞪,那气势,啧,足以小儿夜啼。
几个人脖子一缩,都不敢辩解。
没人认为杨敦是飞扬跋扈,刻意找茬。
自春秋战国起,礼节就是上等人的一种排场,下等人对上等人行礼也表达一种臣服,一种荣耀——能做大人物的狗,一定是祖坟冒青烟了吧?
第一世杨敦在学校学来的人人平等的万能药,可治不了隋唐封建社会的病。
因为不讲礼节,不讲排场的,都会被上等人排斥,下等人也会瞧不起他——这人好好的怎会和我们泥腿子称兄道弟,一定是在外头混得没出息吧?啊呸!废物!
前世杨敦就犯过这毛病。
这一世,杨敦改邪归正,他选择吐沫横飞,指指点点:“解释不了吧,我就知道,我现在就去找阿爷说你们欺负我!”
说罢,杨敦转身,作势要走。
三,二,一……杨敦心里默数。
果不其然,身后传来混杂鼻涕眼泪的求饶声,几个人合唱,达成一种奇妙的韵律。
“殿下,我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三岁小儿,可怜可怜我,绕过我这次吧……”
“我们不是有意的,监正之所以没来,就是为殿下准备欢迎仪式。”
“不错,一般的待遇配不上殿下,天潢贵胄,龙子龙孙,何等高贵?我们就是为了准备最好的待遇,所以才用了这么久......”
他们也不想求饶这般没面子,主要是谁不知道杨敦他天生痴傻,万一说点文绉绉的,听不懂咋办?
杨敦无奈地叹了口气:“行吧,再给你们一次机会,再不叫监正来,我就要叫人了!”
——杨敦竟然这么好说话?
几人松了一口气,甚至有点骗小孩的愧疚,立马起身行礼,朝监正所在之地跑去。
监正此时正在钦天监的一处后院,聚精会神的——
钓鱼!
不错,此地假山假水,一湾清池,几盏荷花,五颜六色的锦鲤在荷叶下游曳,嬉戏,确实很适合钓鱼。
在隋唐,锦鲤是一种主流的观赏鱼,并且被尊为“国鱼”。上到皇家,下到百姓,处处可见,比如《册府元龟》曾记载:“上于西宫,见鱼跃焉!”
李玄机这种行为,严格来说,是一种僭越,但天下鲤鱼这么多,谁也管不过来,大家还是该吃吃该喝喝。
监正李玄机靠在胡床上,一手支撑脑袋,一手拿着鱼竿。
除了陶冶心身,发泄怨气,也是要提前适应退休生活,顺便学一门手艺补贴家用。
李玄机一脸没精打采,他的思绪,早就飞到九霄云外了。
你说我这个手,怎么就是管不住呢!
要是当初没有贪图荣华,伸手要官,就不会落到如今这般田地了吧?
李玄机一看到代表官运亨通的锦鲤,就很悲伤,过几天他就要“主动”辞官退休了。
因为他没办法让天下雨。
对于这件事,李玄机是有一千个理由的,他是研究天象的,又不是掌管天象的,不能让天下雨很正常吧?
舞黄荆龙,模仿轩辕驱赶旱魃,祈求上天下雨……可轩辕是什么人啊,是上古人皇,他钦天监都什么人啊,一群歪瓜裂枣,这样的求雨队伍你让他怎么带?
脚踏实地想正经办法救灾才是正道。
但他也知道,皇帝杨坚是一个字也不会听的。
谁叫杨坚是个天文气象啥也不懂外行,外行指挥内行,这个世界就是这样运转的。
皇帝说你行,你不行也得行,结果阴差阳错捉住死耗子,皇帝以为你更行了,什么乌漆麻黑的脏活累活都扔给你。
李玄机悲伤逆流成河,谁还记得他当初真的只是来应聘搞气象的,什么跳大神朝天求雨是真的做不到啊!
就在这时,湖面一动,李玄机反应过来,一拉鱼竿——
此时,后院的门被打开,几个钦天监官员气喘吁吁地冲了过来。
隔着大老远,就有人粗声喊:“李公,大事不妙!”
李玄机吓了一跳,手腕一抖,再定睛一看,刚上钩的鱼早跑得无影无踪了。
这可是他三日来的第一条鱼!
李玄机脸色一沉,语气不耐:“吵什么,吵什么!”
“且不说天没塌下来!”
“就是真塌下来,也有比你们高个子的顶着,落不到你们头上,再逼逼赖赖就把你们统统赶回家去!”
反正他要卷铺盖回家了,人走如灯灭,真出问题,也没什么心情替下一任的监正擦屁股——毕竟同行是冤家!
李玄机又不是那种看不起高官厚禄,偏偏喜欢云游四方的山野道士,没什么救世主情结。
几人一步一挪地磨蹭到李玄机身边,小心翼翼地解释:“李公,十四皇子来了。”
李玄机继续握住鱼竿,漫不经心地点点头:“有人来了……是四......”
他脸色一变:“是四皇子???”
“不,是十四皇子。”
“哦……那没事了。”
几人还想要劝说,突然门口一阵喧哗,又有几个官员遮住红肿的脸跑了进来。
他们有些口齿不清,七嘴八舌地说:“于公,救命啊!”
“十四皇子嗦,泥再不出来,他就把钦天监拆了逼泥出来!”
“不不不,他还嗦,会让杨吕布扛着泥出来!”
“他们已经往这边赶来了!”
李玄机眉头一皱,比起杨敦,他现在更担心杨吕布:“杨吕布?杨吕布是谁?”
“杨吕布是陛下不久前亲自下诏书,从边疆调过来的一员猛将。据说他武艺超凡,可以一敌百!”
李玄机看看自己的小胳膊小腿,心里发虚。
边疆处于汉胡交界之地,向来“民风淳朴”,正所谓穷山恶水出刁民,边疆人也大多“人杰地灵”,特别好说话。
……说话前先比划比划,说得不对,一巴掌糊上去,重说,当然谁都好说话喽?
就在李玄机偷偷摸摸准备跑路的时候,杨吕布大步流星而来!
只见杨吕布身高九尺有余,身披红锦百花袍,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头顶的三叉束发紫金冠,高高扬起,雄姿英发,自信蓬勃。
有长缨在手,能缚苍龙之魄!
距离最近的一个人逃跑得最慢,被同伴抛弃,不得已迎了上去:“将军……”
杨吕布这暴脾气,刚一个照面,用留了九分力气的巴掌以示友好,把那人扇得踉跄,紧接着的怒吼又把那人震得耳聋。
“废物!”
“布和十四殿下等了这么久,你们就在这磨磨唧唧,就会偷懒!”
“刚刚不是说叫人吗?人呢?咋没看见呢?”
众人面面相觑,都很有默契地后退一步,让李玄机周围形成了一个空圈。
李玄机气得跳脚,佯装镇定,冷汗直流地站了起来:“在下李玄机,正是钦天监的监正!”
杨吕布冷冷瞥了他一眼,左迈一步,让出位置。
杨敦从杨吕布背后探出脑袋,没有先看李玄机,而是低头瞅了瞅地上捂脸哀嚎的人,叹了口气,弯腰将他扶起来。
“布啊,我知道你脾气不好,只是能不能不要打脸?”
“打脸多疼啊,你看他哭得多伤心啊!”
“打打屁股就好了……”
哀号声戛然而止——
打屁股身体是不疼,但受到的心理伤害,怕是一辈子都没办法修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