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杜雨在群众中的威望这么高，李悦只是借了辆自行车，这俩人就疯了。他怕他们传闲话，皱眉道：“杜雨有什么了不起的，至于这样吗？”

“废话，至于！”

“你们俩什么关系？”赵晓铭问。

“没任何关系。你们要胡说八道，别怪我翻脸。”

“你追她了？”朱峰道。

“闭嘴！”

天气炎热，李悦打完篮球，出了一身汗。他回家吃完午饭，骑车去燕京大学。燕京是华夏的第一学府（或者第二），留学生扎堆，英文打字机很好找。

现在的京城范围很小，没有西直门桥，三环路建成不久，也没有四环。他一路向北骑，穿过各种大学、学院，穿过中关村稀稀落落的平房，进入燕京大学东门。

李悦在校园里穿行，看着穿碎花裙子的姑娘们。燕园以前是皇家园林，校园恬静美好，有可爱的小湖、小塔、小楼……是无数人向往的世界。

未名湖是个海洋。

李悦迎面撞见一个诗社。湖边围着小100人，黑压压的一片，都仰着头。一个长得像朱时茂的浓眉大眼的家伙站在石头上，眼含泪光，大声吟诗：

“啊，我给自己建起了一座，

非手造的纪念碑！

人们走向那里的小径，

永远不会荒芜！”

你啊什么啊。

“无论骄傲的斯拉夫人的子孙，

还是芬兰人，

山野的通古斯人，

卡尔梅克人……”

“好！”人群轰的一声，酒醉似的喝彩。

空气里飘浮着浓浓的诗意，笼罩住整座校园。现在是诗歌的年代，诗人的地位很高，比后来的歌星威风多了。

队长别开枪是我……

李悦吓得够呛，急忙溜走。他骑车去西边的勺园，这里刚建了留学生宿舍楼，比学生宿舍的条件好得多，洋人都住这边。

勺园有个咖啡馆，露天摆了几张桌子。一个50多岁的男人独自喝茶。他头发全白了，像个老师，桌上就有个打字机。

“你好，教授。”李悦打招呼。

“嗨。”

“我叫李悦，您怎么称呼？”

“艾瑞克·林。”艾瑞克笑道，“请坐，你英语不错。”

“谢谢。我能借一下您的打字机吗？大概用几天。”

“写作？”

“是的。”

“短篇小说？你想发表，对吧？”艾瑞克问。在大洋彼岸，短篇小说是一个独立的类型。

“对。”

艾瑞克想也不想，脱口道：“可以。我是教写作的，还能指导你，当你的经纪人。但有一个条件，你的小说发表后，稿费、著作权、改编费等等，咱们一人一半。”

疯了吗。

稿费一人一半其实无所谓的，但版权就不一样了，特别是电影改编，涉及到上百万美元的利益。

而且他张口就来，似乎很熟练的样子。

“不行。再见，艾瑞克。”

“别那么冲动，分成可以谈。但我帮助了你，就必须得到好处，这是我们国家的传统。”

“您是哪国的？”

“美国。”

“地球上任何一个国家都没这个传统。”

“你再想想吧。你是个华夏人，哼，如果没有我，稿子不可能发表。明确告诉你，永远不可能。”艾瑞克慢条斯理地说。

“再见。”

“再见。”

有点古怪。

留学生宿舍楼有个传达室，进门要填表登记，李悦谁也不认识，只好坐在台阶上发呆。

唉，我的心火烧火燎的。

一个穿凉鞋的女孩快步下楼，塞给他一个面包，一听可乐，用流利的中文道：“你饿了吧。加油！”

“麻烦问一句，您哪国的？”李悦问。

“西德。我叫汉娜！”

“汉娜，你真好。我叫李悦，想借一个英文打字机，你帮我问问谁有，最好是美国键盘的。”

“你不是乞丐？”

“差不多，反正也就这样了。”李悦叹气道。

“什么意思。”

“我不是乞丐。”

“好的。”

汉娜回楼上了，李悦继续发呆。

过了几分钟，她领出来一个头发蓬乱、穿背心短裤的男人，介绍道：“李悦，他是詹姆斯·格林利夫，有打字机。我先回去了。”

“好的。谢谢你，汉娜。”

“再见！”

詹姆斯看着30多岁了。他还没睡醒，迷迷糊糊，穿着一双皮制凉鞋，腿毛很重。他的背心是深红色的，皱皱巴巴，胸口印着小字：哈佛。

“李悦，你好。我有一台安德伍德牌Underwood打字机。你用几天？”他坐在台阶上，醉眼迷离，喷出一股酒气。

“你好，吉米。”李悦往旁边让了让，“看你的时间，至少3、4天，当然时间越长越好。”

“那我不借。那机器是我的命根子，我写论文要用。你想写小说？”

“对。”

“写什么？说来听听。”

“写几个短篇，我还没想好。”

“说实话！要不我不管你了。”

李悦已经想好了要写什么，但不能泄漏。其中一个是《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原著小说。

他只好道：“一个能让你信仰神的故事。”

詹姆斯愣了几秒，忽然放声大笑，说：“幼稚！无知！我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不管什么小说，都不可能让我信仰神，或者承认神的存在。”

“我写完给你看。”

“不用写，你简单说两句。”

“不能说。”

“你多大？”

“马上18岁了。你呢？”

“我都25了。”

詹姆斯看着像35的。他25岁，应该在读博，来华夏是做访问的。李悦一问，他果然是博士生，在哈佛读经济学，来燕京是为了陪女朋友。

“我顺便做一个华夏农村土地承包的选题。”

“明白了。”

“不对啊。你刚18岁，那么小，写什么小说？”

“我要打字机。”

“我有个表亲在使馆工作，今天是7月4日，晚上有聚会，我正好带你去拿，那边打字机多得是。”

“我晚上没时间。明天下午2点，怎么样？”

“我起不来……对了，使馆有传真机，你可以直接投稿，省得寄信了。隔得这么远，邮局靠不住。”

“传真机？”

“一种远程通讯设备，你可以想象成发电报，但它用的是电话线，把图像数据变成电信号，延迟很短。”

“我知道什么叫传真。”李悦想，这样就省事多了。

“面包给我成吗？”

“当然，你喝可乐。对了，艾瑞克·林是什么人，你知道吗？”

“那是个垃圾，不用理他。”

詹姆斯人很好，而且是最顶尖的人才，等将来做企业的时候，应该是个靠谱的合作伙伴。

“吉米，你毕业了想干什么，教书？华尔街？家族企业？”

“先在华尔街干几年投行，再回家里的公司干活，争取40岁、45岁退休，最后去大学里教书，了此残生。”

“谢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