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不在乎,陈逢很快就把全部的精力用来对付桌上的山珍海味了。
有一说一,国子监的伙食虽然还算不错,再怎么也能称得上一句营养均衡,一声可口。
但相对于这一桌的山珍海味而言,却是当真存在着不小差距的。
所以。
过惯了苦日子的陈逢,刚开始动筷便是大快朵颐,接着更是狼吞虎咽,到了最后,真可谓是风卷残云一般,完完全全地避开了餐桌礼仪。
“嗝~”
吃完之后,他十分爽快地打了个饱嗝。
这一幕,直接就把二虎和郭德兴看的傻了。
他们不敢相信,面前这狂风一般吃饭的人,就是之前侃侃而谈,说着他们完全不懂的知识的陈监丞。
“平日里,国子监都不管饭吗?”
在心里把之前的陈逢跟现在的陈逢作了对比以后,郭德兴忍不住就看向了侯庸。
“应该不会吧?”
二虎想了想,跟着道:“中都国子监虽然不受重视,但朝廷该有的拨款,那也是一点不少的啊,甚至就算跟京师国子监对比,也绝不会差太多才是。”
说这番话时,他的目光也是深深地盯着侯庸。
“监内伙食还好,只是……”
感受着两道目光当中散发的巨大压力,侯庸语气虽然还算平静,却也多了几分颤抖。
“监内伙食确实还好,但平日里谁舍得这么吃啊?”
幸好陈逢接过了话茬,满是感慨的指着一个空盘子道:“就说这一盘的羊羔肉吧,就那么一点,居然就要二百文,这谁吃得起啊?”
“……”
郭德兴张了张嘴,一脸不可思议的道:“所以你就这样了?”
“你这话说的……”
陈逢奇怪地转过头,认真地看着郭德兴道:“虽然我对你们不懂的那些高等知识,可谓了如指掌,但我总归也是个人吧?”
“是人,就有欲望。”
“口腹之欲,同样也是欲望的一种嘛。”
“再寻常不过了,有什么值得惊讶的?”
“陈大人谦虚了。”
郭德兴啧啧称奇地摇着头道:“从这一顿饭我就能看得出来,您绝非寻常之人。”
二虎也是点头道:“没错,一百个寻常人里,也绝难找出一个似陈大人这般……洒脱的。”
“我现在不是绳愆……”
陈逢本想用已经下班了来作回答的,但他的话才说了一半,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你也是这么想?”
他的眼角余光注意到,侯庸也正在用奇怪地目光看他。
或许是因为忌讳,侯庸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端起了茶杯。
“我这个身份……”
陈逢想到自己绳愆厅监丞的官职,深深叹了口气,感慨道。
“好吧,看来确实是我错了。”
“以我的身份来说,也确实应该威严一些。”
他很光棍地认了错,接着便笔直坐好,摆出了一脸的威严相。
‘有点可惜,好不容易找到了同类,刚才就不该那么说的……’
‘绳愆厅监丞嘛,确实该这样。’
‘监丞把我当成了自己人,才会放浪形骸,我却……’
三人看着陈逢的表情变幻,心情各有不同,但大体上来说,显然是赞同更多一些。
“小二,再来一桌!”
郭德兴感慨过后,很快就又叫了一桌。
经过方才那么一番之后,陈逢在接下来的饭局当中,表现的可谓不苟言笑。
三人虽然觉得餐桌上更加和谐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那么一点怪异。
这种奇妙的感觉,一直持续到了饭局结束。
“大庭广众之下,肆意讨论参劾朝廷命官,身为御史,难道就是这样做事的?看看你们自己吧,哪还有一点身为朝廷命官的体面?!”
正当三人都以为,这次饭局就要这么结束,不会再有什么意外之时,陈逢突然一脸威严地站了起来,走向了之前御史所在的一桌。
“!!!”
听到陈逢的话,原本还满脸嚣张跋扈的四个御史,皆是一脸紧张站了起来。
“我等平时并非如此模样,只因多喝了两杯,才会如此放浪,不过错就是错了……”
为首的御史,讨饶一般地拱手道:“还请大人能原谅一二。”
当然,他表面上虽然谦虚,但在低头的那一刻,却是给另外一个御史甩了个眼色。
“不知大人姓字名谁,今居何职?”
后一名御史瞬间会意,当即便默不作声地走出一步,带着几分挑衅道。
不得不说,这些御史确实是有几把刷子的。
只是短短的片刻时间里,他们就唱完了红脸跟白脸。
两个御史之间的配合,更是既表达了对陈逢的尊敬,同时又作出了进一步的试探。
这般表现虽说不算是经验老道,但也绝对能称得上是有急智了。
若是换了一般的官员,甚至是皇子,说不得就会满意而走。
毕竟,这就只是一件小事罢了,真不值得给朱元璋奏上一本。
但陈逢好不容易抓住这些人的小辫子,又怎么可能会这么轻易放过呢?
是的。
原本还不知道怎么对付这些御史的陈逢,就在刚才跟郭德兴等人对话结束之后,突然就想到了对付这些人的办法。
简单来说就是一个字。
礼。
因此之故,他才会在之后的饭局当中一言不发,甚至还故意地端起了架子。
所为者,便是眼下的这一刻。
“连我是谁都不知道,你们就这么简单的道歉了?你们真就没有一点身为朝廷命官的体统吗?”
因此陈逢在面对询问时,当即便表现出了一脸的痛心疾首。
啊这!
这一刻,别说是四个本就在发呆的御史了,就连做好了救场准备的郭德兴等人,也都在陈逢的话中,满脸呆滞地停下了脚步。
当然,郭德兴其实是要好一点的。
作为御赐疯汉,他显然是不需要在乎这些的。
可是其他人,甚至包括还没开始做官的侯庸,都已经默默地低下了头,思索起了自己有没有违背朝廷体统的一面。
不对啊!
明明是他最先不体面的啊。
接着,二虎跟侯庸就先后抬起了头,并且十分惊讶地对视到了一起。
再之后,他们便都摆出了一副看好戏的架势,默默看向了御史所在的那一桌。
在此期间,侯庸甚至还拿出了小本本,一副势必要将这一幕记录下来,当做自己未来人生经验的模样。
他都如此了,四个御史自也就更加不堪了。
到这一刻,四个御史甚至都已经不敢动了,生怕自己真的伤了朝廷的体统。
“说说吧。”
眼见计谋奏效,轻易拿住了四个御史之后,陈逢当即便一脸威严地坐了下来,俨然一副要审一审面前这四个‘罪臣’的模样。
“这个,您,您让我们说什么?”
还是为首的御史反应快一点,在陈逢话音落下之后不久,他就小心地赔上了笑脸。
“当然是说你们的名字了!”
陈逢一脸理所应当地瞪向为首的御史:“不然还能是什么?”
“您难道真要赶尽……”
为首的御史小心地说了半句话,之后就不说了。
显然,这又是一句试探。
试探陈逢有没有上奏折的资格,同时也是试探,面前这个人是不是真的要上奏折,将他们赶尽杀绝。
“怎么?现在知道怕了?那你丢朝廷体统的时候,怎么就不能想想呢?”
陈逢再度表现出了痛心疾首的模样。
平时就经常教导学生的陈逢,想要演出那种捶胸顿足、深恶痛绝,简直不要太简单。
‘开口就是朝堂体统,你就不会说点其他的了?’
为首的御史瞬间麻了,内心里止不住的在骂娘,但他知道,自己绝对不能这么做,否则就真是丢了朝廷命官的体统了。
最关键的是,朱元璋虽然一直都在说自己要学刘邦,但实际上他平日里是很严肃的。
压根没有汉高祖那副模样好吧?
所以,万一老朱心情不好,又恰好听到了他们的‘恶行’,那……
简直不敢想象!
不过虽然如此,但包括他在内的四个御史,此时都已经有些急了。
毕竟,到现在为止,他们可都还没有试探出陈逢的底细呢。
而对方呢?
都快把他们的裤子拔下来了!
陈逢看出了他们的内心急躁,所以也就没再逼迫,而是继续一副痛煞我也的模样道:“不过你们放心,我之所以要记住你们的名字,并非是要上奏朝廷,说你们丢了朝廷的体面……毕竟为了这点事就上奏,说起来我自己都觉得丢人!”
“那您……”
为首的御史心中大喜,连忙试探道。
“我多少也还有几分人望,记下你们的名字,主要是想查查你们平日里到底是怎么做事的。”
陈逢淡淡地说完之后,看到四个御史开始思索,当即一拍大腿道:“这年头的御史,难道都是你们现在的这副模样吗?”
‘这位大人到底什么来头啊?看其模样这般年轻,想来不会是什么大官,可这份威严……’
‘难道说……’
‘他是皇子?!’
四个御史被吓了一跳,目光闪烁间,内心里都有了这么一份猜测。
因此缘故,他们完全没有了质疑的想法,接着更是在陈逢的威严目光之下,老老实实地就把自己的名字、官职都报了出来。
“在下方莫,居监察御史……”
“在下时越,居巡按……”
“在下刘达,居巡按……”
“在下许非,居巡按……”
“未曾想,原是四位大人当面!”
陈逢突然满脸惊讶地站了起来,拱手道:“在下陈逢,中都国子监绳愆厅监丞,刚才冲动之下冒犯了,还请四位大人务必原谅一二。”
杀人,就该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