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田氏父子欣然窃喜的同时,另一方的人却是在摔桌子。
“那群贱商安敢拒绝我等!何人给他们的胆子?没了我王氏的肯首,他们在会稽那有立足之地!”
这人嚷嚷呼号,摔桌捶足,府间骤起动静。此人可不是安分许久的王生。
王生对座中那人说道:“阿父,不能就这么便宜那个田诸,胆敢拒绝我等,我等就带上人手去砸了他的船!”
座中之人看来便是王氏家主,他名王矢,身材浑圆王矢听后不为所动,只是说道:“阿斗,继续说。”
座前还跪着一人,便是左斗,左斗闻言,又说道:“田君……田诸拒绝斗的提议后就忙着赶着斗走,连一点商量的余地也没留,不像田诸那不得益不罢休的性子……斗在归途遇上了先前劫归亭的两个亭卒,他们当时正是走向临海亭的方向,斗以为,二者间应有联系。”
王生有些诧异道:“是那群擒下何奴的人,他们去临海亭是要做什么?”
王父则说道:“阿斗,你没有被那两个亭卒认出来吧?”
这话很平淡,但左斗却听出了王父话中的冷意,于是连忙叩头,道:“斗以性命担保,那亭卒二人绝无识出斗之身份,二人非但未认出我,还向我问路,便是斗隐藏观察也未见二人跟踪,想来是未认出斗的真实身份。”
王父见左斗如此肯定,才说道:“好了,起身吧。”
说罢,王父闭眼沉思,左斗和王生都不敢出声打扰。末了,王矢冷笑道:“好个田诸,他是找着别人当靠山了啊。”
王生不明所以,问道:“靠山,会稽名族的也不过焦、周二氏,莫非田族找上他们了?不对啊?焦、周二氏家财万钧、田产遍布会稽,向来不屑于与贱商为伍。若非如此,田诸便不会找上我家了,难不成另有其人?”
王矢道:“我亦不知,不过,田诸刚刚拒绝我等,那两归的亭卒就前往临海亭难道没有一点关系么?那两亭卒跟那游徼关系甚极好,那叫朱信的游徼,可是屡屡追查我家呀。“
王生说道:“阿父是说那个朱姓游徼?听阿斗说两次劫人时他屡次挫我等之事,莫非,是他与田诸串通好了?“
王矢缓缓道:“不无可能。“
王生狠狠说道:“可恨,不长眼的东西,一而再再而三地干涉我等,那朱家不过是幸运地出了一位富贵,真以为在会稽就能无视我等了,必须给以颜色以示我威,阿父,我们要怎么做!“
王矢抿了一口茶,道:“等。“
王生哑然,急道:“等?阿父,这别人都欺负到我等头上了,还等什么?田诸不售药与我等已让我等收入少了一截了,再等,日后谁还会再敬我王氏。“
王矢训斥道:“不等,尔能奈何?带上奴仆去找事?还是派上死士刺杀?田诸家仆成众、朱信亦有家世,二者皆不易动,我等又能如何?尤其是那朱信,不论怎么说都是朱谏议之子,动不得,说来还不是你那催账一事做得不好,偏逼那家拿女儿抵账。要是做好也就罢了,结果干得不干不净,闹出了多大的事!要不是我买通不少县官吏,还费尽心思办个假案,哪里保得住你?”
“叫你这两月以来安分些就是不想被看出王氏与劫人一事有关,那叫朱信的游徼还在屡屡追查我王家……再者,毕竟只是猜测,朱、田二人未必是真合作。阿斗,日后多派人盯紧田诸及其手下,若是他与朱信有会面,立刻报与我知。还有,阿生,把那个杜氏小女给解决了。好了,都退下吧。“
王生听后,急忙说道:“阿父,那小娘生得貌美,杀了就可惜了,况且我让人好好看着她……
“她的性命,能与我王家存亡相比吗?不能留下哪怕一点线索!杀了!”
见王矢动了真火,王生也不敢再多说,连连应是,与左斗退出房舍,只留王矢一人独自沉思。
王生与左斗出舍不远,王生突然对左斗说道:“阿斗,你说若是那姓朱的突然发生些意外,咱们是不是就不用这么处处谨慎了?”
饶是狠毒如左斗也不由被王生之言所惊,说道:“少主可是在说胡话,那游徼不论如何都是朱氏的人,我等若是派人杀他,便要承上朱氏的怒火,就是整个王家也承不住。何况家主不是也让少主莫要妄为么,少主,我等还是暂忍一时吧“
王生阴笑道:“慌什么,我又没说是我等派人做此事。”
言罢,让左斗附耳来听。左斗听完王生所说后,瞪目说道:“少主此策高明,这样一来,朱氏也绝无可能怀疑到我等身上。”
王生对左斗称赞受用点头,又说道:“此事事关重大,还给麻烦你。还有,此事先别跟我阿父说,知道么!”
左斗应是,王生心中暗想:待得此事成之后,也就没了再追查我王氏的人,那小娘也就不必杀了,倒是能再享受享受。
……
……
在乐尚、范疆前往临海亭见田诸的同时,朱信则是去到了高迁亭。
高迁亭出了一个小案,案情便是几个外乡人路过此地小作休整,去了趟茅厕后报官说自己的包袱丢了。
本来只是个小案,朱信大可以派个乡吏处理此事。那群外乡人偏偏要到闯入亭里间去找,这就与里民起了矛盾。那几人要寻的里恰恰又是陈里,引得朱信不得不去一看。
朱信来到高迁亭后,就见到几个熟人,比如陈应、陈好,还有……董袭。董袭也在此地,朱信正愁与其少有见面,这就有机会了。
除此之外,有几个衣饰单薄的人聚在一块,面相陌生,看样子他们就是外乡人,对面声大的那个魁梧壮汉便是陈应,一旁还有里民帮腔。陈应声大,嗓门一开总能压过对面的声音,可是对面也不是面怂的主,倒是和陈应吵得有来有回。
主信注意到陈好与董袭在一处不起眼的地方小声交谈,并未参与争吵。于是,走了过去询问二人。陈好见到朱信,朱信抢先示意他不要声张自己到来,然后才问道:“孟良,路上我也略知此事前后,但还是来问问事情详细。”
陈好说道:“朱君大概也知那几个外乡人路过此里小作休整,结果突然说自己的包袱就在此地丢了,说什么也给进里去找,我等也不愿生人入里,本想多解释,可其非但不听,还是坚持己见,便有了此景。”
然后,陈好又压低声音说道:“好认为,这几个外乡人不想是善茬,欲入我里不像是为了寻回包袱,恐其另有所求。”
朱信听懂了陈好话里的意思,陈好觉得这几个外乡人不是路过而是有目的来到陈里欲行不轨的。说来陈好可是有这方面经验的,对这方面犹为敏感。
同时,董袭说道:“君便是此乡游徼么?正好,这几人的确反常,昨日在余姚另一乡我就见着他们嚷嚷着东西丢了,闹着自己去找,他们找了一番无果后便走了,结果在此处又见到几人如此,袭亦觉得古怪。”
董袭又补充道:“袭无意插手君之事务,只是此事亦关乎我县乡民安危,故袭来此地一探究竟,还望朱君勿怪。”
本以为只是失物小案,看来并非如此。按照这几人的做法,朱信想起前世也有这类小偷,讲着在哪里丢了什么东西,在作案地周围兜兜转转,看来几人也似前世所闻。
结合眼前的情况,朱信也看清了几人的嘴脸。沉思片刻,便心生一计,暗讲与陈好、董袭。而后上前喊道:“静一静,都静一静,本乡游徼在此,有何事可告我知!”
见到朱信,陈应等人自然大喜,而反观那几个外乡人听到游徼,则是脸色一变。
陈应拍着朱信的肩,指着那几个外乡人说道:“汝等几人,方才不是喊得甚为有理么,游徼在此,来!与乃翁接着谈谈!”陈应说罢,摇头晃脑,好不嚣张。
朱信不敢再让陈应乱讲了,和气的对那几人说道:“君等之难,我已知矣,然里民亦有里民之难,近年来匪寇横行,里民谨慎一些总无大过,君等说,在不在理?”
那几个外乡人相视一眼,他们发觉这位游徼对己方的态度并不似其他里民般排斥,先前与陈应吵得最烈的一人站出,此人消瘦身高,嗓音有些沙哑,也是平静地说道:
“游徼所言确实在理,我等也非是不可理喻之人,固然此里之人确实应对外人有所警惕,入里一查亦非我等所愿,不过我等盘缠皆在那包袱中,着实是丢不得。我等本欲与里民商议,不想里民咄咄逼人,这才起了冲突。我等皆是外乡人,在此无依无靠,还请游徼为我等做主啊!何况我等也非是认为必是此里人偷窃包袱,我等只是想入里一查,若是仍无,我等走还不可吗?故此,还请游徼允我等入里。”
末了,声音竟哽咽起来。
陈应心中骂道:好无耻,装出一副可怜模样,这厚脸皮都能跟我相较了,嗯,不对,我哪有这么厚的脸皮。不对,脸皮厚不厚倒在其次,关键是这家伙戏演的还真像那么回事,坏了,朱君不会真信了这人的花言巧语吧。
陈应略有担忧的瞄了眼朱信,看到朱信并未被那人话语打动后才偷呼一口气。
朱信也是在心里感慨,此人还真是能言善辩,一手恶人先告状捧高自己贬低里民,他们自身却变得无错一身轻,一声“还请游徼为我等做主啊!”更是点睛之笔,倒把这决定权推到自己手上了。
不过朱信两世见闻,怎会被这种小手段所惑。依然和气地说道:“嗯,照汝等所言,这丢失的包袱确实是十分重要啊,若是不细找确实不好。”
那消瘦的外乡人闻言一喜,以为朱信被他的话打动,连忙说道:“是,是,游徼说得是。游徼理案果然行事公允。”
这时陈好走出,朝朱信说道:“朱君,这几位外乡人固然有理,可是要放其入里搜查,若是他们看上了什么值钱的财物,硬说是他们的,这要如何?我身为里魁,亦不得不防此事发生在我里。”
不待那人再度开口,朱信先接下话头来,先训斥起陈好来,说道:“陈里魁所言过矣,怎能处处以防人之心以度他人呢。”
陈好听后也摆出一副知错的样子,称声不是。
然后朱信话头又一转,朝那消瘦的外乡人说道:“你看,不是我不允尔等入里,陈里魁所言虽过,然亦表里民之意,我也不好违逆里民之意,那不如这般,汝等告诉我,包袱何样、内有何物?我代尔等入里一查,这般想必里民也不会反对。”
这几个外乡人有些支吾,似乎不愿朱信这般处理。
这时,董袭从侧边挤出来,拿着个褐色布麻做得包袱。好似刚来,朝几个外乡人说道:“诸位听我一叙,”尔等昨日在南乡丢的包袱被找到了,可是此物。”
为首那人突然面色大变,董袭带着那个包袱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董袭当众说出他们昨日在西乡丢了包袱这件事。
果不其然,陈应听后便大叫道:“南乡丢的包袱能搜到我西乡的陈里来,汝等果真不安好心!”
此言一出,陈里里民尽皆怒视那几人,一时间,怒骂不绝于口。
那几人也知道犯了众怒,有一人状着胆子说道:“那只是我等昨日丢的,今日丢的是今日的……
现在说这种话只会更加招人怀疑,陈好不忘添一把火,大声说道:“昨日丢的包袱不在南乡搜查,今日赶来此地又丢了包袱?我看汝等寻包袱是假,入我里查虚实是真!朱游徼,这几人绝非路人,只怕是四下劫盗的流寇,宜下犴狱好好拷问。”
为首的外乡人赶紧补救道:“许是我等弄错了,那包袱的确有些眼熟,应该便是我等所丢,劳烦大人了。”
董袭又说道:“汝可是确定是汝等的包袱了,那么里边装着什么?”
那人暗暗叫苦,这下是真进沟里了,压根就没有什么丢失的包袱,自己又怎么知道里边装着是什么。一时间,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后边有一人心知不妙,竟拔腿就跑,也带动了另外几人逃跑。为首之人发觉后,骂道:“蠢货!”
这一跑,可就坐实了他们绝非路人了。里民一拥而上,冲上去抓住那些逃跑的人,那消瘦之人也不演了,眼下,他只有挟持人质才有望离开。冲着最近的董袭而去,欲要拔刀伤人。
他快,董袭更快,只见他一步上前,踹上那人左腿,瘦子一个下盘不稳,向左倾斜欲倒,董袭一把抓住起右腕,让那人无法拔出挂在左腰的刀,董袭贴近那人的身子,腰间发力,给那瘦子来了个过肩摔。
一摔把那瘦子摔得七荤八素,陈好、朱信也上前压住他。
终于,这几人全部被擒下了。
……
高迁亭派了亭卒来扣押那几人,算是没有朱信等人什么事了。朱信在人群中,对董袭说道:“董君孔武,一合就拿下了那小寇,信佩服。当日乡道一见,董君不护骄慢官家而护小民,胜县中群吏多矣,信深觉董君不凡,今日益笃信也!
董袭说道:“设若无君之计,怎能让这些小寇露出马脚,袭亦佩服。那日不过袭分内之事,何足夸也。”
原来董袭拿的那包袱不过是临时借的,目的就是做上最后一证。
陈应也凑上来,朝被押上的那几人笑道:“就是,小寇,好好见见你朱翁,以后眼睛睁大点!”
那瘦子听完这些人的话后,怒目盯着朱信,咬牙切齿,他现在才知道,朱信与那帮人是一伙的。但不管他如何愤恨,也都无济于事了,只能仰天怒吼。
陈应、陈好、朱信与董袭都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