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教授,可以看看这个东西,我想你看过之后就应该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在程诺好奇的注视下,巴玉藻从怀里掏出一张细长的纸,递了过去。
拿在手里轻飘飘的,此时若是一阵风吹来,少不得扶摇直上几米。
“激烈的欧战已经证明,飞机、潜艇为当今急务,非自制不足以助军威,非设专院不足以育成果。”看着那张纸条,王助面露苦涩:“如今时局已稳,我们从美国立即回来,就是想把我们的学识,尽快的变成现实成果。”
巴玉藻把身上的扣子一一解开,单手掐腰慷慨激昂道:“在外面我们受尽了白眼,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能有一天,我们自己在自己的国土上,不用任由洋人趾高气扬,挺起胸膛告诉他,谁才是这里的主人。”
若是再敢欺侮我们的兄弟姐妹,直接把这些人通通抓住,抽着耳光告诉他们
NO!去你MD!”
然而理想还在远方,眼下终归要回归现实。
或许是巴玉藻说话太用力,喘的气太粗,也或许真的有一股妖风盘旋在几人之间,让人防不胜防。
纸条在传递过程中,竟然真的被刮飞在地上。
程诺赶忙弯腰去捡,拿在手上吹掉表面的浮尘,翻到正面,竟然是一张五万银元的支票。
“蕴华兄,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五万元的支票说扔就扔,这未免也太夸张了。”
虽然程诺眼下已经开始正式跨入实业,但规模还远远不够,科学院步入正轨之后,个個都是吞金巨兽,缺了钱什么工作都很难正常推进下去。
何况这还是五万银元,放在两年后迅哥儿能拿着它,买下13个跟他相同规模的四合院。
所以一看到这笔钱就被二人如此轻飘飘的对待,心里稍稍有些不满,不过在想到自己未知全貌,说不定内有隐情时,又试探性问道:“这笔钱,是银行不肯兑现吗?若是如此,我在商界有一些朋友,还是可以帮一下忙。”
巴玉藻闭上眼睛,摆摆手,显然是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程诺将目光转向王助,王助见状只得抚额叹息,深吸一口气才平复下来。
“程教授,按道理来说,五万元确实不少,在上海滩购得好几处豪宅,可问题是这些钱是用在造飞机上,实在是杯水车薪,尤其是在国内这种零基础的情况下,抛去买机器的钱,已经剩下不多了。
除此之外,我们还要买钢材、铝材、发动机,这些暂时都要进口,当然还有机身所需的木材,欧美飞机普遍用昂贵的胡桃木,买完木头还要用特殊油漆进行防腐……”
还没等王助诉苦完毕,巴玉藻猛然张开双眼,断声呵斥:“禹朋,讲重点!”
察觉到情况有些不对劲,程诺眉毛微皱:“这里面难道另有隐情?或者说,公家不支持你们造飞机,五万元只是用来搪塞你们的幌子?”
王助点点头,苦笑道:“公家不支持这是真的,但若是这五万元也跟着是真的,恐怕我们就不用过来叨扰程教授了。”
程诺猛然一惊,拿回支票左看右看,回想起历史背景,终于发觉哪里不对了。
支票上的东西都很符合要求,单凭程诺外行的经验,挑不出任何毛病,所以很快就把问题指向它的开户行——中国银行。
四大银行之中,就属它的历史最为久远,可追溯到清光绪三十一年设立的户部银行,在光绪三十年正月将名称改为大清银行。后来辛亥革命成功,国民政府对大清银行进行清理,由财政部进行拨股加原始股份组成中国银行。
后来南北政府分立,又赶上袁大头称帝,中国银行总行奉北洋政府命令,停止兑现。但上海分行归属南方势力,拒绝服从命令,与上海绅商合作维持兑现,从此该行也跟着内部分化。
此时拿着北洋政府给的支票,到上海兑现,人家肯定不认,何况“真假”还得另外一说。
至于说跑到北京总行那里去兑现,更是不可能了,且不说现在直隶还在发着大水,南北铁路冲断,单说北洋政府有没有钱,那还要打个问号。
这年头以迅哥教育部佥事中等干部的身份,发工资都拿不到现大洋,中间还得配上各种钞票、代金券之类的,这已经算是光景好的时候了。
所以这五万元,不是空头支票,也胜似空头支票,就是糊弄这些爱国志士们玩儿的。
看着这支票,程诺也不免有些心寒,这些人可都是放弃美国高薪,毅然决然选择归国,没想到竟然受到这种待遇,如何不让人气馁。
不过换个角度想想,对于程诺个人而言,刚好是一个继续扩大科学院人才储备的机会。
为了想知道对方对于北洋政府还有多少留恋,程诺故意说道:“公家或许也知道飞机的重要性,但考虑到咱们社会普遍认为舶来品才是好东西,宁可花大价钱进口,也不要国产的,赶上资金困难,不得已而为之。”
巴玉藻脾气火爆,当即反驳:“若论生活用品,多用些进口的也干涉不了大局,可先进武器制造方面,我们一味指望着外国,建立万国牌军队,倘若将来再次国难,能指望着他们再卖给我们东西吗,鸦片战争将再次重演!”
王助则缓缓道:“不用鸦片战争来举例,大前年的德日战争,就足以说明一切。”
听到这两个回答,程诺的心算是彻底放下了,可提到1914年德日战争,怒火中烧之下,心又被重新提了上去:“日本区区一个航空队,不过才九架飞机,一个军用气球,就敢直接直接轰炸我们青岛市区,炸毁我们房屋,炸伤我们同胞,累累罪行罄竹难书!”
当时赶上一战,日本以日英同盟协议为借口,对德国殖民的青岛发动进攻,为配合独立第十八师团的进攻,日本参谋本部特意组建了由陆军航空队和海空航空队的临时航空队,对德军进行空中侦查的同时,也开始实施空中轰炸。
这在历史上,是日本第一次在战争中使用飞机,中间为了扩大战果,在袭击德国舰艇的同时,也对我们青岛市区进行无差别轰炸,造成极大的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
巴玉藻眼神锐利:“换言之,通过这场发生在我们国土的外国战争,可以看到虽然日军没有专门的炸弹,但也极大地威胁了德国舰艇,收到显著的战争成果,足以体现航空领域的战略价值。”
见状程诺不再隐瞒真实想法,怒目圆睁:“有人说日军罔顾国际公约,应该受到国际谴责,在我看来任何纸面意义上的谴责,都抵不上长枪大炮来得痛快,真想报仇雪恨,也不如派飞机在东京上空转上一圈来得解气。”
看着二人,程诺认真道:“日本狼子野心,有了山东,还会想着东北,甚至会将胃口提高至全中国,届时若我们没有精良的空军来应对,航空炸弹随时可能就丢在我们的头上!”
听到这话,巴玉藻额头青筋暴涨,红着脸咬牙道:“英法军队在欧洲与德军进行了更大规模的航空作战,我们绝不能坐以待毙。”
脾性稍微温和一点的王助,眼中也冒着凶光:“凡尔登战役中,德军利用其研制的福克E型战斗机与英法军展开了战争史上真正意义上的空中战斗,事实证明空军是未来发展的重要方向,面对历史旧账,以德报怨不如以直报怨。”
气氛已经差不多了,再这样下去过犹不及,程诺拿起那张“五万元支票”仔细端详了一下,还给对方:“所以在国内政局稍稍明朗之时,你们立即就回来了?”
“禹朋,你拿着吧,我看着碍眼。”巴玉藻觉得支票上面每一个字眼都在嘲笑自己,收下之后看都不看,便塞给旁边的王助,然后说道:“对,在公家那边碰了壁,我们便想在私人这边试试。”
王助看了好友一眼,虽然也对这个支票百般嫌弃,但塞到手里了,也只好收下,装作丝毫不在意的样子:“对于民用方面来说,虽然眼下看来,对于飞机的投入是比较大的,但是根据我在美国波音的经验,长远来说是比较赚钱的,独自开辟邮线带来的利润非常可观,甚至技术成熟还可以载人。”
为了吸引投资,王助着重提到了航空发展带来的好处,花小钱挣大钱。
当然小钱大钱,也是相对而言。
程诺自然是明白其中的道理,索性问道:“如果莪愿意投资你们,可以说说眼下造飞机都需要些什么吗?”
“你?”巴玉藻性子有些急,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但话刚说出来,就有些后悔:“程教授我不是故意要怀疑你啊,只是造飞机,他真的需要很多很多的钱,你的学术能力这没的说,就算去了我们麻省,也得是座上宾,可这方面……这么说吧,飞行制造上,一分钱能难倒英雄汉。”
“程教授你别误会,蕴华他只是脾气急了点,没别的意思,这件事我先找他合计合计。”担心同伴话说的太狠,王助赶紧把巴玉藻拉到另外一边,悄声说道:“蕴华,你怎么这么快就把东西给说出来了,咱们有个投资人不容易,怎么还把人往外撵呢?”
巴玉藻偷偷往程诺方向瞥了一眼,看人没往这边看后,便放心说道:“禹朋你也知道,这大学教授有钱是有钱,但也只是工资高而已,能买得起一辆汽车已经算是出大血了,此时他说他能造飞机,简直就是儿戏,不说别的,五万银元他都拿不出来。”
王助本来想继续争辩,但仔细想想似乎确实是这么一回事,心里稍稍感到可惜:“人家也是心意,你直接生硬的拒绝人家,一点面子都不给,简直是太绝情了。”
感觉脚下有石子硌脚,巴玉藻一脚将其踢飞:“这也是为了他好,国内的政局只是看上去明朗,实际上暗潮涌动,我们自己前途都一片黯淡,为什么还要拖累别人呢,这事我做不来。”
看着石头远去的方向,王助想的更复杂一些:“你我虽然懂得怎么造飞机,但是不可能凭着一些简单的工具如锤子、锥子、铆钉,将零件手搓出来,质量、精度都要大打折扣,人才也是我们急需的。”
没石头也要找一个石头踢飞,巴玉藻有些烦躁:“别忘了除了我们俩之外,还有王孝丰和曾诒经,都是一起毕业的,我就不信我们搓不出来个铆甲铆乙来。”
王助拍拍朋友的肩膀,让其冷静下来:“你自己也说了,飞机不是儿戏,这样的飞机你能安心让他上天吗?”
巴玉藻听完这句话,脸上为之一滞,不知该如何回答,心里的那股焦躁感慢慢平复下来。
“也是我的错,事先没跟你说这个程教授,可不是一般人呐,除了刚才说过的国际知名数学家外,他还有别的身份。”看朋友外衣上还有些草屑,王助一边帮其清掉,一边说道:“记得咱们刚回国,你在报童那里买了一份《国民》杂志,当时是不是很震惊?”
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问这个,但巴玉藻还是本能回答道:“对啊,在我看来,这种杂志科普性极高,涵盖了各种自然学科,放到外国也就稍逊于《自然》《科学》,在咱们国内能出这样一本杂志,实在是件罕事,背后绝对有着一群高素质人才。”
“与你我学识相比呢?”王助笑着问道。
“虽处不同学科,但丝毫不差,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巴玉藻回想起之前看过的内容,给予正面答复。
“那我要是告诉你,领导这样一群人才的人,就是你刚才要否认的程教授呢?”话锋一转,王助直截了当的挑明了他说这些话的意图。
巴玉藻闻之,当场就傻眼了:“这……这不是真的吧?”
王助认真地点点头:“在我刚打听到这个消息时,我跟你的反应是一样的,但仔细想想,似乎又是合情合理,要不然那么多商界人士,人家凭什么来参加他组织的义卖会?”
“飞机制造,偏偏就得指望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