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梅见她面露喜色,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最后说道:“虽然不太能领会你的意思,但是,承蒙你的肯定,谢谢这位娘子了。”
周小渡报之一笑。
盛灼摇摇头,哂笑:“她总是说些没头没脑的疯话,旁人哪能领会她的意思呢?”他看向周小渡,“忽然就说些什么开悟,你倒是讲讲,你悟到什么了?”
周小渡高深莫测地看了三人一眼,笑而不答,心潮澎湃地一挥手,一道气劲鼓荡而起,扶摇直上,豁然震开了头顶密密匝匝的浓阴。
金灿灿的阳光毫无阻碍地砸落下来,令几人眼前明晃晃地一闪,身体骤然一暖。
盛灼疑惑地抬头,只见蓝天澄净、白云悠然。
竹叶飞速掠过的声音堆叠成水流声一般绵长紧促,周小渡蕴含笑意的声音在其间响起,“天机,不可泄露。”
他轻笑一声,“神神叨叨的,故弄玄虚。”
“周娘子难道也喜欢钻研玄学道术吗?”明庭则是温言交谈道。
周小渡欣然微笑,“我不懂你说的那些学问,但是这天地间的道理,我却偶然窥见了一角。”
明庭了然颔首,“所谓道者,通行天地,无所不入。这天地之间处处皆是道,处处可悟道,自然也便是处处皆学问,纸上得来终觉浅,唯有心明才能得到真理,娘子虽不修道,却是拥有真正的大智慧。”
她这话说得漂亮,让人受用,周小渡的尾巴刚有些翘起来,却听到盛灼发出”噗嗤“一声的笑。
她阴恻恻地斜睨他,不满道:“你是有何高见?”
盛灼忍俊不禁道:“师姐是个知情识趣的,逢人便见三分好,却不知娘子你……”
“我如何?”
“莫说摈弃七情六欲,便是连戒骄戒躁都做不到,哪里像个恬澹清静的得道之人?又从何可见大智慧?”他打趣道。
周小渡作势要揍他,被他嬉皮笑脸地躲开了。
只听明庭慢条斯理地反驳道:“书上有云,圣人者,便好似被褐怀玉,匿宝藏德……你这等平庸之人何来慧眼能洞见呢?”
“师姐你还在生我的气呢?”盛灼见她奚落自己,便眯着眼笑道。
黄衫少女明眸善睐,“怎么又和我的脾气有关系了?难道是我说得不对?”
周小渡两手叉腰,趾高气昂地附和道:“难道柏娘子说得不对?若是能被你瞧见,又算什么大智慧?这种智慧我还不稀罕呢!”
“好吧,你们都有大智慧,唯我是愚人。”盛灼用手指点点自己,认输道。
一行人其乐融融地散了场。
盛灼随叶输等人下山,代表羲和武院前往沧州参加沧浪大比。周小渡则是换了副面目,扮作明庭身边新添的婢女,以保护她的安全,因为明庭素来是个孤高清冷的性子,倒也没人敢对周小渡的到来置喙。
一切都按照他们的计划在进行着,叶输带着叶冷冷离开了,其余的长老、管事也被明庭的人一一支走。
最终,明庭的人手在后山别院的一间密室里,找到了他们想要的东西:东临宗的《万缚心法、“一点梅”梅若水的《飞红十八镖、白家的暖香玉、姚家的九星兰、济世堂的龙骨宝金丹……这些都是当年被杀害的无辜人士的遗物,也是叶输当年诬陷门生沉容言的罪证!
何为武院?授艺育人之所,激浊扬清之地,是众多学子心中的第二家园!而羲和武院的前身又是大珩武院的楷模,是许多武者心中的圣地,这本应昭美如日月的地方,却出了这等杀人夺宝、构陷门生的骇人行径,一旦罪行败露,这皓岚山上的堂皇武院,顷刻便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地。
那些被调虎离山的长老意识到不妙,竟大逆不道,欲行犯上之举,想要挟持明庭逼迫他们交出罪证,不料,明庭事先请了一位武林泰斗来“喝茶会谈”。
那位大宗师虽不明就里,但毕竟也知明庭贵为公主,乃是金枝玉叶之身,遂在歹人发难时出手相助,周小渡这尊闲神自然乐得清静,退到一边看戏。
她大概也预料到了,这个世界是按照原本剧情运行的世界,它的剧情是完整的,不需要她这个外来者的干涉。即使没有她,明庭也不会出事儿。她之所以随行,一是践行承诺,二是想跟着多了解了解剧情。
危机有惊无险地被化解,罪证到了手,叶输的那些心腹或是被控制,或是趁乱逃窜。
明庭有了证据,也便有了名目,这要办事便轻易许多。
她先是联络了朝廷,请求派兵把控羲和武院,随后又带着一应罪证,秘密会见了武林盟主,与武林盟达成协议,两方人马合作,设局以活捉身在沧州的罪魁祸首叶输。
羲和武院被官兵控制住,自然少不了再来一波搜查,明庭本是想要找出叶输投靠齐王、为齐王办事的罪证,可是没有找到。
想来,在他们获得沉容言杀人桉的旧物时,便有深谋远虑者及时将其他罪证给处理了:一项罪名要洗脱,尚还有回旋余地,数罪加身,那才是真的死定了。
周小渡跟在明庭身边,听了许多回禀,基本都是没有收获,唯有一则,倒是令人留心。
那官兵报告说:“殿下,卑职等人在叶输的住所下面,发现了一间地下密室,看其布置,似是地牢,墙上有铁链,连接的是专门穿刺琵琶骨的刑具。按照遗留痕迹推断,那密室中应该长年囚禁了一个人,只是在我们进入密室之前,那人就被转移了。”
明庭沉吟片刻,道:“穿刺琵琶骨,乃是江湖上用以拘禁武功高手的手段。此人既能让叶输留着他的性命,囚禁多年,说明他对叶输很重要,应该是个重要人物。你们去查查,可有此人的相关线索。”
“是,殿下。”
明庭又取出一封信来,吩咐道:“我这里有封信,找个可靠的人,快马加鞭,将信件秘密送到沧州,交予盛灼。切记,万不可让旁人知晓,免得打草惊蛇,坏了大局。”
“是,卑职明白……”
周小渡打断道:“等等。”
“什么了?”明庭抬眸看她。
周小渡浅笑道:“这里既已尘埃落定,我的使命也完成了。殿下的这封信既然如此重要,那便交给我吧,我骑术好,轻功也算过人,让我去送信吧!”
“这一路山水迢迢,又需风雨兼程,委实苦累,怎么好意思让你去呢?”明庭不太赞同。
“我难道像是那种怕苦怕累的人不成?”周小渡只是笑,“我本欠了盛灼人情,说是来此保护殿下,却也实在是未曾出力,倒是白白蹭了好几天的饭食,你便让我做些事情吧!”
明明她是来还债的,结果却被招待得像个来做客的。
明庭道:“你要还人情,以后有的机会是让你还……”
“没有了。”周小渡轻声道,“殿下,我要走了……”
黄衫少女微微一怔,“你要去哪里?”
“回家去,那是很遥远很遥远的故乡,我以后都不会回来了。”周小渡的声音里蕴满了温暖,“承蒙你们这段时间的招待和点拨,我虽身在异乡,却慰藉良多,所以,请让我在离开前,为你们做点事情吧!”
“既如此,”明庭有些落寞地低头叹息,“那便拜托你了。一路顺风。”
周小渡将书信塞进衣襟,妥帖放好,径自推开窗,跳上了窗台。
艳阳入室,竹风绕梁,周小渡回过身,发丝在山风中飘扬,面上是发自肺腑的笑,她诚挚道:“殿下,你是一位很好的公主,也是一位很好的朋友。”
明庭愣了愣,还未反应过来,便见周小渡朝后仰倒,跌出了窗外。
这里可是三楼!
她吓了一跳,急忙冲到窗边,只见周小渡灵巧地翻着跟头落了地,站在下面朝她挥挥手,随即纵身远去了。
明庭临窗而立,看着她如鱼入海般的身影,面纱下的樱唇轻轻微笑,“你的轻功确实过人……再见了,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