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别了先生,姜云没有再回书院,而是去了北城有名的烟花巷。
什么勾栏瓦舍、秦楼楚馆,皆设在此处。
他昨日便和人约好了来这里听曲,君子之约,童叟无欺!
还离得很远,姜云便看到葛家的马车停靠在路边,一位约莫十三四岁的书童百无聊赖的靠在车旁。
待姜云走近,那书童听到脚步声,见到是姜云,面色一喜,朝着马车内喊道:“少爷,姜公子来了。”
葛如峰早就等的不耐烦了,在车中昏昏睡去,这时候听见呼声,掀开帘子,不满的嘟囔着:“云哥儿,怎么这么晚才来?”
姜云没说太多,笑道:“怎么,等急了,瞧你这样子,跟没见过世面的雏哥儿似的。”
葛如峰一听这话炸毛了,红着脸道:“云哥儿,你可别胡说,不然我真的生气了。”
“哈哈哈。”
姜云大笑。
他们姜家和葛家算是世交,两人也是从小便认识,只是不同于姜云,葛家家风极正,葛如峰被管的很严,平日想要偷溜出来都不容易。
这几日趁着自己老子不在家,才敢稍稍放纵一些。
葛如峰绷着脸,不理会姜云的嘲笑,虚心求问:“云哥儿,这里这么多勾栏,咱们去哪家?”
姜云算是常客了,对于勾栏听曲,他确实颇有一番心得。
“燕来楼,有荤有素,不太正经,首先排除。”
“翠红楼,姑娘们体态婀娜,玲珑有致,舞姿也尚可,只是她们无论冬夏,都喜欢穿着薄如蝉翼的纱裙……不免有些故意卖弄风骚,低俗,下贱。”
“绿柳楼本来不错,有个叫嫣儿的姑娘跳的一曲霓裳舞颇和我的心意,但杀千刀的杨誉师兄不久前把人给骗回家去了,真他娘畜生啊!”
“潇湘馆的头牌青梅姑娘惊鸿舞是一绝,但唱曲儿就不如对面飘香院的留仙姑娘,那嗓子空灵似仙……啧啧。”
“说到听曲儿,风月阁的琴袖姑娘一手胡琴也是技法超群,天花乱坠。”
“还有梨香院的白姑娘,那长得花容月貌,我见犹怜,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听说以前是正经官宦人家的小姐,只是家中不幸遭了难,这才沦落风尘,让人同情。”
听着姜云那如数家珍,似有魔力的话语,葛如峰咽了下口水,张大了嘴巴,道:“那咱们去梨香院?”
“不,去翠红楼!”
…
一直到傍晚,太阳都快落山了,葛如峰才在姜云的催促下,恋恋不舍的与佳人道别,从翠红楼中出来。
今日,他算是彻底长了见识,原来这勾栏听曲还能有这么多花样。
“快擦擦你嘴上的胭脂,小心回去挨揍!”
姜云鄙夷又嫌弃的指了指,骂道:“亏你还是葛家的小公子,真是没出息,人家三言两语,你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葛如峰屁都不敢放,只是做贼心虚般爬上了马车。
一路无话。
姜云带着找过来的庆之一同回了家,相比于葛如峰的忐忑,他则像个没事人一样,先去让小厮准备热水,沐浴更衣,然后去后厅陪自己娘亲吃晚饭。
姜家上下几百口人,来来往往,哪怕到了晚上,依旧灯火通明。
他的便宜老爹不在府中,年节将至,身为豪富之家,自然要懂点事,该送礼的,都要亲自送到。
不然哪天被人吃的连渣都不剩。
接下来的几日,姜云在书院中没再见过葛如峰,听说他病了,前去探望,结果连人都没见到,便被告知夫人下了禁足令,七日内葛小公子都不得外出。
姜云只得作罢。
看来葛家的那位夫人已经知道自己领着他的宝贝儿子去了翠红楼,这是责怪自己呢,不然以两家的交情,不可能不见自己一面,而是让下人打发了他。
但愿这位葛夫人下次和他娘亲去城外观音庙上香的时候,别乱说什么。
又过几日,腊月二十六,书院正式放了假,姜云也没了出府的理由,索性留在家中,陪伴母亲,尽一尽孝道。
腊月二十八,他那便宜老爹终于回来了,这一趟散出去的金银何止万两,从上到下,都要打点,连本县的父母官那里,也要送上一份不菲的年礼。
豪富的地位虽然超越了小商小贩,但在真正的官员面前,还是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平日里也不需要他们帮衬什么,只要不故意使坏,那就谢天谢地了。
“老爷,这一趟辛苦了。”
用完膳,回到房间中,姜夫人起身,揉了揉自家夫君的肩膀。
这倒是让姜大海不太自在,有些心虚,干咳两声,道:“夫人在家中操劳,同样辛苦……”
“老爷,云儿到底大了,你看是不是该为他定门亲事了。”
姜夫人不理,轻轻揉捏着,小声说道。
“嗯,夫人说的在理,国朝男子大多十六岁便成婚,这亲事,是该提上日程了。”
见自家夫人提起儿子的亲事,姜大海松了口气,面色也重新镇定下来。
“既然老爷也有意,那就抓紧为云儿先定下一门亲事,这几日,妾身也打听了不少,听说县丞大人家中有一独女,年方十四,端庄秀丽,又知书达理,妾身觉得与咱们云儿倒也般配,不知老爷意下如何?”
姜夫人温言细语的说道。
“嗯,聂县丞家的独女,这也是正经的官宦小姐,若能嫁入咱们姜家,祖宗们地下有知,也会欣慰的。”
“内宅之事,全凭夫人做主,既然夫人有意,那明日我便舍了这张老脸,去知县大人府上坐一坐,若是知县大人愿意出面保媒,那此事便成了一半。”
正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还是知县与县丞这种关系。
见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姜夫人终于停手,让丫鬟们端来一碗参茶,便算是打发了自家老爷。
姜大海尴尬的笑笑,喝了参茶,倒也痛快,离开了夫人的房间。
这一趟离家半月之多,他倒是有些想念自己去岁刚纳的那房小妾了。
…
腊月三十,宰牛杀羊,焚香祷告,上敬天地,下祭祖宗。
年夜里,姜家红灯招展,热闹非凡,
姜大海、夫人还有四房小妾,以及姜云三叔一大家子,包括婶娘和三叔家的两房小妾,就连常年寡居,在家中礼佛的二夫人也被请来,只是她一生无所出,也没什么念想了,神色淡漠,与热闹的氛围格格不入。
姜家太爷膝下,共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其中姜大海是大哥,二弟身患顽疾,年纪轻轻便没了,三弟常年在外奔波,一年中团圆的日子也不多。
至于两个妹妹都早早的出嫁,如今已为人妇,只有逢年过节,才会捎来几封书信和一些节礼。
小一辈中,姜云是家中的嫡传长子,下面有一个庶出的幼弟,一大一小两个妹妹。
女孩子毕竟是要出嫁的,大房的人丁其实有些单薄,想要家业兴旺,必然少不了子嗣后代。
这也是姜夫人一直放纵自家老爷的原因。
这个时代,宠妾灭妻之事或许有,但庶子与嫡子争家业那就基本不存在了,天道纲常不会允许,所以姜夫人倒是希望家中人丁兴旺一些,将来等他们老了,也好有人帮衬自己儿子。
倒是三房,别看姬妾不多,可人丁比大房要兴旺不少,光是姜云那颇有手段的婶娘便生了两个儿子,两个小妾又各自有一子一女,且要不了几年,都会陆陆续续长大成人。
姜夫人有些隐忧,害怕将来三房势大,她宝贝儿子受人欺负。
当然,这些念头,姜夫人从不会表现出来,毕竟都还是一些没影子的事,她家老爷年富力强,这家业,还能再替儿子照看很多年。
热闹完,除了孩子们,该散的也就散了。
过了今夜,姜云便十六岁了,在这个世界,已经属于成年人了。
正月初一,家家户户走亲访友,姜家的门槛都被踏破了。
晚上,姜大海在府中大摆宴席,招待客人,一直忙到深夜才将人都送走。
初二,按照传统,本来姜云是要和母亲归宁省亲的,可姜夫人的高堂都先后故去了,娘家只剩下两个弟弟,加之路途遥远,没有太多回去的必要,只是命人捎了口信和一些年货礼物。
倒是三婶,一大早便收拾着东西,带着两个儿子踏上了归宁省亲之路,这一去,怕是要到上元节前才能回来。
接下来的日子里,便宜老爹带着姜云,每日忙不完的应酬,即便知道这是为自己好,但姜云还是感到厌烦了。
到了正月初八,姜云说什么都不去了,躲在自己的小院中装病,为此倒是让姜夫人担心了好久,请了几个郎中过来。
等确认儿子只是偶感风寒,服几服药便能好转,便放下心来。
至于带他外出应酬之事,见夫人面色不善,便宜老爹也不敢再提。
一连三日,姜云躲在自己的小院中,熬来的药他自然没喝,全都浇了花,不巧被夫人发现,狠狠的责备了他。
从这天起,夫人每日都会亲自盯着他服药,姜云自吞苦果,倒也不敢违逆,硬着头皮又喝了两日,才宣布自己完全好转了。
夫人不信,又去请来郎中,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她才彻底放下心来。
这辈子就这么一个儿子,从身上掉下来的肉,没人比她更希望姜云能够平平安安的。
这一日,着人送走了郎中,姜夫人犹豫了片刻,想了想,还是没有瞒着姜云。
“儿啊,而今你也不小了,为娘和你爹为你定了门亲事,放心,人家姑娘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必不会辱没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