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边城外,一里之外。
看着渐渐黯淡下来的天色,众土司首领忍不住取笑思伦法:“大首领,你可是说一个时辰就拿下,这都过去快一天了,明军还在抵抗呢!”
思伦法的脸色不太好看,他的确想不到,已方以三十万大军,攻这小小的定边城,对方以数千人的兵力,竟然整整抵抗了一天!
这定边城,城墙不高,城池不深,眼下又是旱季,护城河完全可以涉水而过,己方士卒也已经一波又一波登上城墙,可是却被一波又一波打了下来……
“推进攻城车!”思伦法一挥手,一支千人队立刻前去保护攻城车往城门下推进。
巨型攻城车一直未能推进到城门处,有两个原因,一是护城吊桥被收起,麓川大军需要新造木桥以使巨型攻城车通过,二是城门上的守城明军一直将城门死死守护,不断通过射箭、扔石头、扔木头、点燃粪球往下扔、往下泼油并且以火点燃等方式,使得麓川大军在城门前寸步难行,尸体已经堆积如山。
千人队赶到,举起木盾,保护巨型攻城车推进,那堆积如山的尸体,千人队已经来不及做更好的处理,只是将尸体全部扔进了护城河池之中。
本来就不深的河池,尸体不计其数,池水顿时为之阻塞,鲜血染红了整条护城河……
“呦嘿!哟嘿!哟嘿!”
推着巨型攻城车前行的麓川士卒,一边吆喝,一边一步步迈到城门前。
而一路保护的千人队,已是死伤大半,尸体再次堆积如山。
“再上一支千人队!”思伦法挥了挥手。
“这样打下去,伤亡有点大啊……”思伦法身后,有土司首领说道。
“现在不打下来,难道等明军援军来了再打吗?”思伦法瞥了那名首领一眼。
众首领立即默不作声,静静看着己方大军攻城。
麓川大军第二支千人队立即弥补了第一支千人队死伤过半的空白空间,将巨型攻城车掩护着前行……
“到了!”
“撞!”
巨型攻城车包着铁皮的头部,狠狠撞击着定边城的厚重木门!
随着麓川士卒的吆喝,攻城车撞击得一次比一次猛!
而厚重木门的后面,上百名明军拿着木杖、木棍等物,死死咬着牙撑着……
“顶住!顶住!”陈指挥使眼眶发红,目眦欲裂。
而每一名明军,也爆发出惊人的吼声,用尽全身力气将门或者木杖、木棍等物死死顶住!
因为谁都知道,门一旦被撞开,城里的人死不死不知道,反正这里的人都得死!
好在厚重的木城门表面包了一层铁皮,不怕烧,也捅不破,只要将门顶住,不被撞开,外面的麓川大军就进不来。
“很好!继续顶住!”
陈指挥使又找了几百人过来,一波一波换着,轮番上岗,只要谁没力气了,说一声,立刻换下一个……
“务必守好大门!”陈指挥使安排好大门这边的防守,又再次盯上了城墙。
此时,城墙上攀爬上来的麓川士卒越来越多,而明军这边渐落下风。
这主要是因为战象上面的弓箭手不时放冷箭,搞偷袭,而己方要射战象或者战车上的弓箭手时,对方驯兽师总能操控着战象巧妙避开,又或者是躲进战车里。
战象上的战车,车身如船,很方便躲避弓箭的射击。
而明军弓箭手一旦暴露身体,就容易被对方逮着机会一箭毙命。
“这些该死的战象!”陈指挥使咒骂了一句。
要不是因为麓川反贼有战象,就这群乌合之众,卫所军根本不惧他们!
“杀啊!”
斩马刀刀锋落下,一颗人头滚落到了城墙脚下。
小旗官梁海已经脱掉了盔甲,穿着单衣,手持斩马刀大杀特杀,鲜血喷溅到他脸上,到处都是……
“好样的,梁小旗!这一战,你要是能活下来,本指挥使一定升你为千户!”陈指挥使说完,抽出佩刀,也砍向了登上城墙的麓川士卒……
“冲啊,保卫定边!”不知从哪跑来一支千人左右的民夫队伍,举着斧子、柴刀、棍棒等物,也加入了守城战斗。
人群最后,刘知府抱拳东举,大声道:“你们都是我大明的百姓,田土都是今上赐给你们的,现在是你们报效朝廷的时候了!”
看着涌上来的民夫,陈指挥使点了点头:“好!不愧是我大明的百姓!有血性!”
说完,又立即挥舞着佩刀继续砍向麓川士卒……
有了民夫队伍的加入,城墙上,至少明军这边人数上占优势,守城明军的装备武器比麓川士卒又好了不止一个档次,所以很快明军这边重新占了上风,再一次将麓川士卒杀退了下去。
……
天,终于黑了下来。
麓川大军鸣金收兵。
望着如潮水般退去的麓川大军,陈指挥使终于松了一口气,看了看梁海,又往下看了看刘知府,满是汗水的脸上露出了苦涩的笑容。
“夜里他们还会再攻吗?”刘知府见陈指挥使下来,出声问道。
陈指挥使摇了摇头,“不知道,不过夜里攻城对他们反而不利,白天他们仗着有战象,夜里没有战象帮忙,他们若敢攻,就是送死。”
刘知府点了点头,“这倒是,那我们现在应该做些什么呢?”
“清点伤亡,做好安抚,守好城门,警惕偷袭。”出声的却是小旗官梁海。
不过这时却并没有人指责他僭越身份,反而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
此时他的这番话,反而让众人有了主心骨一般,不禁对他生出钦佩之意。
城墙上,火把点了起来,照亮了前方。
还好,麓川大军并没有搞偷袭,攻城车也拉走了……
而此时的麓川大军帅帐里,众首领纷纷围着思伦法宣泄着各自的不满。
“大首领,这次打定边,我部可是出了五千人,现在我部连营帐都没有准备,就这样过夜合适吗?”
“你部出了五千,我部还出了一万呢,过夜都是小事,又不冷,我担忧的是迟迟打不下来,等明军援军一到,我们都得完犊子!”
“……大首领,夜袭吧!明军援军到达前,必须打下来啊!”
“……”
众首领你一言我一语,直把思伦法吵得头疼,他大喝一声:“够了!”
众首领立刻闭了嘴,帅帐里顿时鸦雀无声。
所有土司首领全部望着思伦法,等着他拿主意。
思伦法看了一圈众首领,沉声说道:“说什么丧气话!什么打不下来?我们三十万人就是填土攻城,也能把定边城拿下来!”
“援军?这云南有谁能打得过我们?沐英调走了,傅友德北上了,蓝玉也不在,你们还怕谁?就那个什么十二皇子,他有几斤几两?”
“谁再说丧气话,以霍乱军心处置!”
思伦法说完,众首领纷纷附和,刚才抱怨的现在也没什么怨气了。
只有个别首领小声道:“也不是担心打不下来,只是时间问题,毕竟我部连营帐都还没准备,全都要在此就地过夜,恐军心不稳……”
“那只能委屈弟兄们一夜了,我保证,明日正午之前,一定把城攻下来!”思伦法拍了拍胸膛说道。
“既然如此,那就听大首领的。”
众首领聚完,纷纷回了各部,等待着明天的到来……
……
月挂当空,灰黑色的天,掺杂着深蓝之色。
偶尔有乌云挡住月色,乌鸦飞来啄食尸体,伴随着一阵阵恐怖凄厉的叫声。
“儿啊……俺的儿啊……”有老妪抱着残缺不全的尸体痛哭不止。
“相公……相公啊……你走了,妾身怎么活呀!”有妇人哭得不成人样。
“阿爹!阿爹!”垂髫的儿童,蹲在地上看着不再说话的阿爹,陷入了沉默。
……
“伤亡人数清点清楚了吗?”梁海直接问刘知府。
“死了四千多人了,剩下的,基本都受了伤……”刘知府微微哽咽。
“他奶奶的!待我活捉到思伦法,定要扒了他的皮!”陈指挥使咬牙骂道。
“只怕不行,”刘知府面露为难之色,“得送京,怎么处置,是今上决定,你我无权决定……”
“他奶奶的!”陈指挥使气得一拳砸在了桌上,然后气呼呼的走开了。
“知府大人,今晚务必做好安抚,另外,要防止有人放火……”梁海满脸的血迹未擦,跟刘知府说道。
“知道,知道,本官知道。”刘知府忙不迭点头,对这位如同杀神的小旗官充满了敬意。
“嗯!”
梁海点了下头,然后活动了一下肩和腰,就提着斩马刀再次走上了城墙……
残月如钩。
啄食尸体的乌鸦飞走了,麓川大军这边毫无动静。
“这援军……什么时候能到啊?”
梁海望着夜空,微微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