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手拿着个白面馒头伸到鬼怪和尚跟前。
和尚睁开闭着的双目,眼中疯癫的神色已经褪去。
“谢了姑娘,我立过誓,活菩萨一日不除,我便一日都要以剩饭为食。”
李文静把手中的馒头掰下一块塞到嘴里,然后递给鬼怪和尚:
“这个馒头我吃过了,是剩下的。”
鬼怪和尚呵呵笑着接过馒头,放在手里却不吃,只是微笑看着面前的李文静。
天上的雨貌似小了一点,不过雨水还是一滴滴地顺着她的脸颊流下来。
李文静忽然双手合十两膝着地对着鬼怪和尚说道:
“大和尚,大师,我求求您一定要救救小豆包,我老娘也信佛,你们都是一路的修行,拜托拜托……”
矮小的鬼怪和尚坐在那里仰视着临时抱佛脚拉关系的李文静笑着说道:
“不是不救,是时候没到,你母亲修禅宗,应该知道那因果报应,种善因得善果,行恶事有恶报,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李文静嘴唇动了动,那活菩萨残害了众多生灵,那么多无辜的生命枉死,那他的报应在哪里?
鬼怪和尚许是看出了她内心的疑问,依然微笑着说道:
“生和死,从来就不是相对的,而是首尾相接的一个圆环,由生到死、由死往生,生或死本身就是轮回的组成部分,活菩萨向生畏死,迟早会被执念碾碎,而你我便是这车轮的推动者。”
听了鬼怪和尚暗藏机锋和预言的一段话,李文静倒是满头的雾水,似懂非懂地冒着小雨往回走。
回屋的路刚走到一般,却不由得拐了个弯,进了另外一间屋子。
“哎!我说,你打算抱着这个被子暴毙在床上是吧?”
能被李文静这么挖苦还不还嘴的也就只有柳逢秋了。
秃子和姚明远一样,被鬼怪和尚用了药之后身上的创伤很快就好了,但心里那道坎可不是这么容易能过去的。
柳逢秋抱着那个憋屈的被子脸冲着墙似乎根本没听见她在讲什么。
“你不会是怕了吧?你原先不是说自己打遍皖北无敌手吗?怎么?碰上个什么活菩萨就怂了?”
柳逢秋的耳朵抽动了一下,可别的部位都没动静。
“你不是一直鄙视福祸阁的官僚气吗?可我看那三仙也比你强!最起码人家敢出手!咳,虽然现在也是怂成狗跑得没边……”
拥被面壁的柳逢秋扭动了一下身子,这自然逃不过李文静的眼睛。
她决定给秃子来剂猛药。
“也不知道兰子看上你哪一点,个窝囊废!”
“你喷够了没有!”
柳逢秋嗖地一下窜到李文静跟前,恶狠狠地瞪着她。
后者毫不示弱,踮脚仰头回瞪着秃子。
以前无论多少次的对峙总是柳逢秋认怂,这次当然也不例外。
姚伯党在半路上迎头撞见了拽着柳逢秋的李文静。
后面还跟着想要阻拦他们未果的姚伯勋。
“大哥,他们非要去见父亲,我说父亲身体还没恢复好,可,可文静姐不听……”
看来除了柳逢秋之外,这小姚少爷也被李文静吃的死死的。
姚伯党看着一脸倔强的李文静,停了半晌却默默地点了点头,侧身说了一句:
“文静姐、柳大哥,请随我来。”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
姚明远独居的小院门外,站着四个年轻人。
这里面除了姚伯党,就连姚伯勋都是第一次进到这个小院里来。
四个人都在等待,该说的都已经说过了,现在就等姚明远的一个回应。
而从姚伯党反馈的情况来看,他父亲的情况并不乐观。
年近五十却失去了唯一的亲生女儿想来也是个沉重的打击,现在的姚明远似乎已经陷在深深的自责当中不能自拔。
李文静站在门外,已经不下三次考虑要不要一脚把门踢开,但是思考再三还是没有付诸行动。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地过去,大家的耐心正在一丝一毫地被消耗殆尽。
姚伯勋看着前面的姚伯党,姚伯党表面上目不斜视,却再用余光瞄着李文静,李文静根本不看大姚少爷一眼,圆圆的眼睛只是盯着缩在后面的柳逢秋。
没人可盯的秃子实在是待不住了,分开站在前面的姚伯党和李文静,大声冲屋里喊道:
“姚老爷子!你只要开口!我柳逢秋就是拼着性命不要!也要把小豆包给你完完整整地给带回来,您发话吧!”
话音刚落,屋门被从里面猛地打开!
众人惊讶的目光之中,姚明远顶着一头寒霜也似的白发大步踏出了门槛。
一夜白头的姚明远扫视着面前的几个年轻人,用和往昔一般无二的声音沉声说道:
“有请鬼怪和尚!”
关在笼子里被藏身地下的姚豆豆正在用嘴接那一眼光亮中滴落下来的点点雨水。
这几天活菩萨没有给姚豆豆一点食物,不过好在一直在下着雨。
每天这个时候那个叛徒伏灵师老贾就会催动无数疚灵来围攻姚豆豆。
可每次都会被她手上的珠串散发的青光逼退。
只是让她担心的一点就是这珠串的光芒好像越来越暗了。
这难道就是那活菩萨所说的炼化?
年轻了许多的老贾把濒死的方明媚和姚豆豆扔在一个笼子里,但他也不敢碰姚豆豆,定魂珠的灵力没有被耗空以前恐怕即使是活菩萨也不敢掠其锋芒。
姚豆豆用双手接了一点雨水,从手缝里滴进方明媚的嘴里。
现在的方明媚已经变成了老态龙钟的模样,满头长发变的雪白,身上的皮肤松弛到了极点并且长满了老年斑。
老贾不止一次地说过,她已经快死了你别费那善心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珠子一直不停地朝姚豆豆身子上打量,心里面说不定正盘算着等活菩萨炼化定魂珠的时候姚豆豆能让他再年轻多少岁。
姚豆豆对老贾的冷嘲热讽充耳不闻,只是默默地把本就不多的水源分享给方明媚,延续她所剩无多的生命。
这几天又有不少人被活菩萨抓到这里,不过奇怪的是男女老少都有,而且从来没在这待的多过半天,隐约听见活菩萨说用他们来喂养什么孽兽。
孽兽的事情姚豆豆倒是听柳逢秋提过一嘴,貌似是某种低级的妖物,平时都是福祸阁的道士负责处理。
夺取生人魂魄、窃取生人精血、以生人血肉饲养妖物,这样的人居然妄称菩萨?
这当真是一种莫大的讽刺。
老贾转身从密道离开之后,姚豆豆跪坐在地上,把好似羽毛一般轻飘飘的方明媚抱在怀里,用体温来帮她稍稍延续一时片刻的生命。
身上裹着姚豆豆的外衣,已经被抽干了精血化作骷髅一般的方明媚回光返照般地睁开了眼睛。
“小姑娘……你还真有一颗……慈悲的心呢……”
只穿了一件单衣的姚豆豆禁不住冷的发抖却还是紧紧地抱住冰凉的方明媚。
“别说了姐姐,你太辛苦了。”
方明媚脸上出现了一丝红晕,眼睛里也涌出了混浊的泪花,她没有再说话只是张口吐出了一块扁平的黑石。
“拿去……嘶嘶……保护你……”
黑石落在姚豆豆的手心,入手一片冰凉,却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
姚豆豆刚想发问,却发现怀中方明媚的头颅已经软软地垂了下去。
老贾好不容易沿着那曲曲折折的密道爬到地面上来,即是身体年轻了几十岁,但那通道也忒长了点。
老贾拉开裤子准备撒尿,满意地看着那股热流划出一道坚挺的弧线落进远处的草丛。
还是年轻好啊!
老贾的脑子里又浮现出了姚豆豆娇小的身影,身上没来由的一阵燥热,难不成身体年轻了需求也强烈了?
虽然是大白天,但天阴的和夜壶一样,而且这里是人迹罕至的荒山野坟,除了鬼,半个人影也没有。
说到鬼,和疚灵打了半辈子交道的老贾可不怕这些,想当年他年轻的时候在龙船上的时候也是一把好手。
想到龙船他就想到了秦汉晋和唐元明一说话就口吐莲花两开花的玩意……
什么云天之上!什么生死之间!什么阴阳平衡者!统统是你妈的八辈罗圈屁!
老子生魂拴在裤腰带上和疚灵斗了几十年,到老落个啥?还不如街边练摊烤红薯的!
你还来跟我谈理想,谈个屁!
老贾在心里狠狠地骂着以前奉若神明的老上级。
等这个事风头过去我可要好好的享受人生,先找几个妞好好的玩上几年……
一想到女人,老贾的身体更加燥热起来,浑身上下直难受,自打那次采阴补阳之后,他这几天就跟吸毒成瘾了似的,每天都会难受这么一阵,而且越来越频繁。
看来要找活菩萨好好聊聊,让他传自己一点真活。
老贾一边盘算一边往回走,却没有留意到他刚才撒尿的树丛里有一双野兽般的眼睛正在冷冷地注视着他的背影……
柳逢秋不着痕迹地穿过一片低矮的灌木,翻身进了一处废弃多年的厂房。
这是上个世纪一次名为“大炼钢铁”的社会活动中建造起来专门用作迎接上级检查的厂房。
本来就是偷工减料建造的房子经历了几十年竟然没有坍塌也不得不说是个奇迹。
破败的厂房里,等待着柳逢秋的是姚氏父子还有李文静。
没有门派弟子、没有助拳的同道、也没有仙家的外援。甚至连那疯疯癫癫的鬼怪和尚都没和他们在一起。
“找到了吗?”李文静迎上来急急地问道。
柳逢秋抹了抹光头上的水珠,无不得意地得瑟道:“找到了!也不看看老子是谁!”却选择性遗忘了是鬼怪和尚指引他来这寻找的。
李文静连忙接着问道:“那你见到小豆包了没有?她现在怎么样?”
“这个倒没见到。”柳逢秋尴尬地挠挠后脑勺:“我只是发现了那个捅了姚老爷子一刀的伏灵师。”
李文静白了他一眼,转头对身后赶过来的姚明远说道:“老爷子咱们怎么办?”
满头白发的姚明远胸口剧烈的起伏着,不知道是因为激动的心情还是因为上次的伤还没有好。
不久之前在他的苦苦哀求下鬼怪和尚才勉强告诉了他活菩萨藏匿的地点。
救女心切的姚明远不再是形意门的掌门也不再是姚氏集团的当家人,现在他只是一位自责到崩溃边缘的父亲。
至于鬼怪和尚那句:“时机未到,事倍未必功半”的忠告也早已被他抛在脑后了。
就像他说的那样,他现在只想女儿能活着!其他的一切包括他自己的生命都不重要。
来到这远离城市的荒郊,擅长追踪的柳逢秋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伏灵师老贾的踪迹,开头看起来还算不错?
只是不知道前面等待着他们的是阴谋还是陷阱?
这次没有任何一个门人随同前来,一是姚明远不想让任何人再做无谓的牺牲,二来兵不在多在于精,这次能出其不意地把姚豆豆营救出来那是最好的结果。
这也是他现在能找出来行之有效的最优解。
但现在没有伏灵师,也没有福祸阁的支持,仅仅依靠李文静那并不太成熟的能力能对付活菩萨这魔头炼制的万千疚灵吗?
希望是渺茫的,但也并不是完全的绝望……
铁笼外疚灵呼啸,铁笼内青光萦绕。
老贾又一次催动疚灵消耗着姚豆豆腕上定魂珠里所剩无几的能量。
双手连结法印,把那众多疚灵收回到欢喜佛之中。
老贾长出一口气,真不知道那活菩萨到底吸收了多少无辜的生魂和精血,才能御动这合欢盅里无数的疚灵为己用。
消耗了大量灵力的老贾体内的那股燥热却变得越来越难以忍受。
强忍胸中的燥热,老贾狠狠瞪了笼子里的姚豆豆一眼,转身进了藏在暗处的通道。
满身都是冷汗的姚豆豆瘫坐在地上,手腕上那串青绿色的珠串越发的暗了,几乎已经变成了灰黑色。
每天的大部分时间都被那些哭嚎的疚灵围攻、而且几天水米未打牙的姚豆豆确实已经心力交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