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府是关陇道的治城,坐落西北,离着秦岭并不远,按照兵书上的话来说,这里属于易守难攻的险要之地。
李氏兴于青阳,这里便是李氏的根基所在,因此回到这,李青舟总能感到莫名的心安。
归乡的第二天,李青舟陪着李传家给祖宗敬香,随后便获批了几天假期。
“难道回来一次,不需要整日陪着老夫,这里有你二叔家的几个弟弟就够了。”
得了假,李青舟第一件事就是跑回自己的家。
关陇道总督府。
母亲兰氏开心的老泪纵横,一个劲的夸赞李青舟有出息,如今兰氏母凭子贵,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娘真是死而无憾了。”
“可不敢乱说,母亲必能长命百岁、福寿绵延。”
李青舟作着保:“儿这次未能让母亲获封诰命,他日一定努力。”
“什么诰命不诰命的,娘不在乎。”兰氏不在乎,只言道:“日后你入京,要谨记忠心为君、戮力为国、清廉为官之道。”
李青舟一口应下,宽了兰氏的心。
总督府里喜忧参半,兰氏因子而荣自是欣喜的紧,而原配钱氏那一房便惨淡许多,几个大房的弟弟看李青舟的眼神里都带着怨气。
李青舟并没有和他们计较。
说不上是忘记了往日之龃龉还是李青舟的心变大了,总之再看这些乳臭未干的弟弟,李青舟的心很难再生丝毫涟漪。
与其同这些人置气添堵,倒不如陪在兰氏膝前尽尽孝道。
李青舟的做派得到了李传家的肯定,老爷子很是赞赏。
“吾孙心胸,日后可为我李家之主。”
“家以和为贵、家和万事兴。”
“你父亲、二叔、三叔他们小时候也没少闹过矛盾,如今同朝为官彼此之间鼎力相助,缘何?”
“因为他们知道他们都是咱们李家人,根上就烙着咱们关陇李氏的印,官场党争凶险,他们兄弟三人若不守望相助,就很容易被人扳倒,彼时一人倒而全族灭,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李青舟深以为然:“请爷爷放心,孙儿谨记于心,几个弟弟年岁浅薄,昔日之事孙儿早已忘了,将来弟弟们科举入仕或从军入伍,孙儿一定悉心教导、全力扶持。”
这不是以德报怨,这是李青舟必须面对和接受的一个现实。
因为就如李传家所说的那般,他们到底是一家人。
最简单一点,如果李青舟不放弃过往龃龉,反过头来去欺压这些弟弟,固然替自己和母亲兰氏出了一口陈年恶气,可万一有个脑子不正常的兄弟发神经怎么办?
一首反诗写出来就够了。
大燕律法中,可是有诛九族的罪啊。
到时候谁会想到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句话。
因此李青舟遇到的情况不是一个个例,而是全天下的门阀世家皆如此。
无论年轻时候彼此之间有什么怨怼,等长大了以后,都会兄友弟恭。
因为每个人都懂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也没人会选择手足相残、同归于尽。
李传家对李青舟的懂事越加满意。
“我李氏眼下已经五代为官,你这一辈中,你行大又争气,将来家族基业必然传给你,我李氏的荣辱兴亡也要靠你,想要掌好舵,智慧与心胸缺一不可。”
“能得爷爷教诲,孙儿受益匪浅。”
半个月的时间过的飞快,眼瞅着就要到了临别前夕,李传家特意将李青舟接回到祖宅耳提面命。
“你初入仕途年岁尚浅,这个时候,家族会给你助力,就像当年你三叔一样,家族全力扶持加上鸣儿自己也争气,如今便做到了鸿胪寺卿。
现在你入仕,你三叔也会全力帮扶你,这便是还了家族的恩,我们身为李氏子孙都应该如此,享受着家族荫庇的同时再给后人铺平道路,如此循环罔替,家族才能经久不衰、世代昌盛。”
李传家虽已年近七旬,但年岁上的老迈并不使昏聩,反而随着岁月愈发的高瞻远瞩。
“老夫已经退了,朝堂上的很多事不能直接插手置喙,唯一能帮你的,便是这微不足道的经验了。”
李青舟惶恐不已,连道。
“爷爷言重,孙儿几欲日日侍奉爷爷膝下聆听教诲。”
“难得你爱听老夫念叨,老夫便多说几句。”
李传家倾囊相授,侃侃而谈。
“待得你入朝,先入翰林院为翰林郎,莫要小觑翰林院,这地方,很锻炼人。”
说至此,李传家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缅怀之色。
“翰林院,朝野谑称为小后宫。”
小后宫?
李青舟还是头一回听到这种说法,有些想笑生生止住,只专心听李传家继续向下说。
“何谓后宫?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整日之间尔虞我诈为的就是侍奉君王,得君王之欢心,故此千百年来,后宫之争不比朝堂党争要差,甚至犹有甚焉,都一样的你死我活、分毫必争。
而翰林院同样如此,每三年一次科举,便是增补数百翰林郎,翰林郎的数量可比君王选秀入宫的嫔妃要多得多,这些翰林郎该怎么争前程?
外放为官、一任县令是翰林郎出身的一种途径,但天下的县就这些,很多县令无法升迁,一做就是几十年的比比皆是,地方县令若是不挪位置,你们这些翰林郎又去哪里呢。
因此翰林郎们便只剩下另一个途径,得到君王的赏识,直接从翰林郎增补入朝。
六部五寺都察院尚宫台便是翰林郎们挤破头的首选,比之外放县令要好上太多。
甚至运气再好些,直接从翰林郎做承旨郎,近前侍奉君王,自此扶摇直上九万里。
可翰林院内经年累积,如今已有数千翰林郎,如何能得到君王的赏识?
这便要争宠,嫔妃以容颜取悦君王,翰林郎们便要以文章取悦君王,诗词造诣无不登峰造极。
你的文采不菲,但真进了翰林院也不过中上之姿,想要出类拔萃并不是一件易事,因此想要尽快离开翰林院真正步入朝堂,便需要得到朝堂大臣们的赏识。
没有君王的恩宠,若是能得到六部尚书的赏识也是极好的事,因此翰林院上下,终日所争的,便是和后宫嫔妃一样,图一个‘侍寝’的机会,故而称之为小后宫。”
李青舟瞪大了双眼。
原来,翰林院是这样的。
本以为是文采荟萃的儒学圣地,却没想竟也难逃政争腌臜。
小后宫?
这可真是。
太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