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燕惊九走了。

这次是真的。

他走之前又郑重其事地道谢，只说昨夜麻烦诸位，只字不提醉酒后吐露的故事。

看上去他好像忘记了。

老王相信燕惊九是不会忘的。

那故事对燕惊九而言刻骨铭心，就像留在心口的一根针。

每每向他人提起此事，这根针就会被他自己扎进心脏，疼痛难耐，很难忘记。

之后，燕惊九离开前又对顾无愁说，他以后会常来。

顾无愁相信燕惊九是会来的。

昨夜拼酒时他就发现燕惊九不是个擅长喝酒的人，可能过去极少沾酒。

而只要他心事未了，就一定会再来买醉。

顾无愁和老王对此都深信不疑。

……

……

燕惊九离开后，客栈正常开店。

大门刚敞开，拥挤的人潮便涌了进来。

客栈生意还是一如既往的红火，顷刻间即座无虚席。

顾无愁招呼众人开工，自己则去了后厨。

他倒也不是去做菜，目前客栈里的菜品已足够临山城的人们新鲜好几个月。

根据这家当铺的使用规则，只要是自己能够想象出具体味道的菜品，都能够完美地重现出来。

所以诸多不属于此方世界的食物，自然会对当地人产生冲击。

事实上，别说是当地“人”了。

当地“鸟”也经不住诱惑。

比如顾无愁来到后厨时，就已经看到乌鸦正在可劲儿地整薯条。

乌鸦听到背后传来动静，回头瞥了眼顾无愁，冷哼一声，又自顾自地进食。

它对人态度向来冷漠。

唯独对柳若儿比较温和，也不知道为什么。

顾无愁搬来凳子，坐到乌鸦身边，和他一块儿整薯条，顺便弄了点番茄酱。

乌鸦在旁边跳了两下，刻意远离顾无愁，满脸都写着嫌弃。

“你要吃不会自己再造一盘？”

“有道理。”

顾无愁继续抢着乌鸦面前的薯条，说道：“但我懒得弄。”

乌鸦幽幽地盯着他。

片刻过后。

它长出一口气。

那双充斥着人性化情绪的眼瞳里，露出几许无奈之色。

“说吧。”

乌鸦不耐烦的声音响起，“又有什么事？”

它实在很懂顾无愁。

今日阳光明媚，天穹晴朗，微风和畅，乃是绝佳的晒太阳的日子。

顾无愁这人来后厨既不是要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地享受，也不是来帮着端茶上菜，放着大好阳光不晒，偏偏跑来和自己抢薯条。

要么是顾无愁疯了，要么就是他又有事要找自己。

顾无愁笑了笑。

这鸟还挺聪明。

他想伸手摸摸鸟头，却被乌鸦不满地啄了一下。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好吧。”

顾无愁挑挑眉，端正些神色，说道：“关于当铺，我整合了几条规律，你听听我说得对不对。”

乌鸦眼中光芒流转，好奇道：“规律？”

顾无愁道：“我当这掌柜虽然时间不长，但终究是总结了出一些东西的。”

乌鸦笑道：“那你大可去找那账本，找我作甚？”

“账本说话太古板，和你聊还算有点意思。”

顾无愁眯起眼：“你跟账本是一路的，问你不也一样吗？”

乌鸦沉默。

一人一鸟对视。

短暂的目光交换后，乌鸦忽然阴恻恻地笑出声。

它好像明白了顾无愁的意思，调侃道：“你胆儿真是越来越大了。”

顾无愁不予置否，淡道：“所以问你一样不一样？”

乌鸦笑眯眯道：“当然一样，你以为呢？”

顾无愁没说什么。

然后，他开始仔细向乌鸦阐述他发现的当铺规则。

……

……

【关于使用当铺物品的规则】

其一：绝当物品都能被顾无愁掌握并使用，但在不消耗寿元的情况下，他只能发挥出绝当物品最低限度的力量。

根据绝当物品本身的级别不同，这所谓“最低限度”的力量也不同。

其二：只有“绝当物品”才能够被顾无愁使用。

非绝当物品，譬如正常交易来的法器，顾无愁由于没有真气，根本无法驾驭。

当铺掌柜的【使用权】，既是便利之处，也是限制之一。

其三：出售后的绝当物品再收回，该物品也不能被列为绝当物品之列。

这一点其实严格来算不能说是新规则，应该算是第二条规则的延伸。

所谓“绝当物品”就是指经过典当后，典当人没有在时限内收回的物品。

只要不是通过典当交易得来的物品，自然都不能算是绝当物品。

其四：使用当铺物品超出最低限度的能力时，顾无愁需要支付“寿元”

根据寿元支付的多少，绝当物品的能力会有所提高。

而根据先前账本的说法，在支付足够多寿元的情况下，绝当物品甚至能发挥超出原本最高限度的能力。

但那需要支付极其庞大的寿元量，非到万不得已，绝不可能使用。

——以上是当铺使用的规则。

……

……

【关于典当交易的规则】

其一：典当交易必须要遵从对方交易的意志，哪怕是利用神魂操控或精神催眠，也依然无法成功。

这是顾无愁在狼哥身上得到的实验结果。

很明显，当铺在努力遵守公平交易的原则。

其二：典当交易的价格，可以自由权衡，只要对方愿意，无论什么价格都是被允许的。

最早，这个规则是顾无愁卖给老王护心境时探索出来的。

那时的顾无愁做了个亏本买卖。

看起来似乎是有违商人常识，实则不然。

他卖给了老王一个天大的人情。

只要能得到老王，区区几十天寿元，根本不值一提。

单纯着眼于脚下的人，只是个鼠目寸光的白痴。

而且。

更重要的是，顾无愁是在借此机会，测试自己对当铺的掌控程度。

如果连价格都不能自由修改，那说明顾无愁对当铺的掌控限度极低。

那他可能就不该叫掌柜，该叫柜员。

顾无愁从那时就已经想好，会根据测试的结果摆正自己的位置。

事实证明。

他确实是掌柜。

而在这之后，与狼哥的测试中，顾无愁又尝试了狮子大开口的买卖法。

上次是亏本买卖，这次是狮子大开口的大赚特赚买卖。

他用最差的九品符箓卖了七百九十年的价格，说明只要双方遵守交易自主意愿，哪怕价格再离谱，交易仍然会成立。

其三：典当交易后租借给他人的寿元，在返还时会因他人的境界提升而发生变化，在寿元换算时，以对方返还时的境界为基准计算。

也就是说。

在对方只是凡人时租借给客人十天寿元，换算到客人身上时，就变成了一百年。

随后客人利用这百年寿元突破，成为凝气境修士。

客人的寿元质量顿时就从【十年换一日】增长至【五年换一日】

由此一来，当客人一个月后归还寿元时。

顾无愁收到的是【五年换一日】质量的一百二十年寿元。

也就是说，他会得到二十四天的寿元，而不是十二天的寿元。

根据这一规则可以断定。

顾无愁租借寿元给即将突破的修士，所能得到的收益无疑是最大的。

——以上就是典当交易的规则。

……

……

规则并不复杂。

复杂的是实践。

乌鸦自顾自地吃着薯条，听完顾无愁的讲述，点了点头。

“差不多。”

“什么叫差不多？”顾无愁不满意，想让乌鸦说个清楚。

“意思就是没什么错。”

乌鸦漫不经心道：“不过典当交易的第三条，还没有发生过范例吧？”

顾无愁心想你这鸟看起来心不在焉，结果不还是听得很认真？

他点点头，承认道：“寿元换算的那一条，我还没得到证据，但证据很快就要上门了。”

乌鸦道：“那个姓楚的小子？”

顾无愁道：“对。”

楚解即将完成从凡骨到修士的蜕变。

只要收回他那里的寿元，顾无愁就能验证典当交易的第三条猜想。

“挺好。”

乌鸦又把一根薯条塞进嘴里，最后终于满意了似的，笑盈盈地看着顾无愁。

它的目光像鸟又不像鸟，阴森诡谲，让人不太舒服。

还好，顾无愁已经习惯。

他自如地坐在后厨，看着柳若儿忙里忙外，懒散地打了个哈欠。

乌鸦哼了声，道：“虽然你说得大差不差，但我想你应该不止这点本事。”

“原来你这么看得起我？”

顾无愁有些意外。

乌鸦翻了个白眼，道：“要真看不起你，早就让你滚蛋了。”

顾无愁默默拿起根薯条，随手一甩。

乌鸦顿时扑腾起翅膀，在半空将其叼住。

等到它反应过来，才觉得自己好像被当成了狗。

顾无愁不理会它埋怨的眼神，继续说道：“刚才的规则里，有两个地方有继续延伸的可能性，我来找你，就是来确认这两点。”

乌鸦道：“你说说看。”

顾无愁伸出一根手指。

“第一个地方，就是关于绝当物品的判定。”

“既然只有绝当物品才能被我使用，那么也就是说这样东西我现在是用不了的。”

话音刚落。

顾无愁从怀里掏出一把刀。

一把翠绿的刀。

乌鸦心想果然是它。

这是当初顾无愁以四百年价格卖给狼哥的翠蛇刀。

顾无愁随性地把玩着翠蛇刀，说道：“这东西我如今无法驾驭，因为这不是绝当物品，对吧？”

乌鸦隐隐猜到顾无愁的想法，笑意更浓：“没错。”

顾无愁道：“那如果我把它变成绝当物品呢？”

他把刀刃向下，插进桌面。

顾无愁道：“结合典当交易的第二条规则，价格可以自主变动，那么期限呢？”

乌鸦回答道：“期限最短是一个月，最高一般不超过五年。”

顾无愁道：“换而言之，我可以把这翠蛇刀给别人，让别人再转手典当给我——以最低限度的一年为价，以最短的一个月为底限。”

“而在一个月后，只要对方不还款，这把翠蛇刀就自然而然地变成了……”

绝当物品。

原本无法使用的法器，也就变得能够使用了。

理论上而言，这一套流程没有违反任何规则。

当然，只是明面上的。

暗地里是否潜藏着更多规则，还需要顾无愁来仔细确认。

所以他才来找了乌鸦。

而飞在天上的那只黑鸟，则已微张尖喙，露出浓浓的笑意。

它下达了判决。

“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