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为了适应安东尼奥的时差,组装机器七人组六点半一个不差全部出现在西厂房里。
昨日拆箱已经拆的差不多了,今日开始组装机器。
随后的几日,每日里都有人想着法的要请安东尼奥这个外国人见识见识中国人的热情,每次也都让石敬期这个高材生给个面子,也每次都让刘国栋或者高团结帮着作陪一块热闹热闹。
就这样,吃喝了一个星期,机器也都装好了。
机器全部装好的那一日,张副市长要带着商务局和其它准备改革的兄弟厂来进行参观考察。
石敬期四点半就起来了,虽然现在安东尼奥的时差已经倒的差不多了,自己也能从招待所到厂里去,不用他每日陪同接送。
但是今日张副市长—张仁礼要来,石敬期要当着张仁礼的面,把所有机器讲解并操作一遍。
昨天晚上安东尼奥已经教了两遍,石敬期想着今日一早再过一遍。
石敬期到西厂房的时候,见里面有个人影,正拿了干抹布擦机器。
走近了看,竟是刘琴琴,正是凉爽的凌晨时分,脸色却是红的,额头上蒙了一层的汗珠。
看到他进来,咯咯一笑:“今日厂子里所有的人都要六点起来打扫卫生,严厂长说了,争取全厂上下干净的透着亮,这个车间里都是宝贝,我们几个打扫。”
正说着话,林玉茹和高团结也来了,几人都在打扫,却不让石敬期动手,让他再熟悉熟悉机器。
十点钟,张仁礼领着几十人的参观队伍进了厂里的大门,加上厂里陪同的领导,市电视台、报社的同志,足有五六十口子的人。
石敬期全程陪在身边,一边讲解一边操作机器,心中紧张的程度不亚于毕业答辩,强撑着完成了工作。
张仁礼还记得是自己从人事局要的石敬期,看到石敬期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进入了工作,在讲解完之后拍着石敬期的肩膀鼓励道:“小石同志要好好干。”
小石同志紧张的出了一身的冷汗。
送走了参观团一行人,机器全部安装完毕,依伯纳公司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安东尼奥的工作也完成了。
在中国待了这些天,安东尼奥的中文有很大的进步,在送别宴上竟能在高团结、刘国栋几人的带领下和厂里三巨头一通“老虎、杠子、鸡”的乱侃。
又是逃不了一场伶仃大醉。
在去上海的路上,坐在后排的安东尼奥还摸着额头嚷嚷着头痛。
石敬期和安东尼奥说了会话,让他躺在后排睡一会儿,告诉他睡醒就到机场了。
自己则是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沉默了。
他从上海回来,还不到一个月,那时候是坐着绿皮火车的硬座回的家乡,没想到这一次竟是坐小汽车来的上海。
虽然是沾了外国友人的光,但是对于第一次坐小汽车的石敬期来说,依旧是兴奋的。
这兴奋的感觉压过了心里还残存的那些不甘,让他觉得有些惬意。
“石师傅,听说您是复旦毕业的,上海应该很熟吧?”车是借的商务局的车,司机自然也是商务局的司机。
是个身材胖胖,脸圆圆的小伙子,自我介绍让叫他小钱。
小钱也很少开长途车,这时候有些犯困,就寻思着和石敬期说说话。
石敬期微微一笑:“也不熟,咱们乡下去的娃儿,哪有那个闲钱在上海城逛啊。”
小钱笑着道:“那咱今日也见识见识上海的大机场。”
安东尼奥需要从上海乘机到香港,从香港再辗转回意大利。
石敬期跟着笑:“好。”
他们是凌晨开车从民城出发的,中间只停了一会,简单的吃了饭,到了上海虹桥机场,已经接近傍晚,当日的机票自是没有的,最近的一班飞香港的飞机是第二日上午。
石敬期陪着安东尼奥买了机票,几人出了机场,小钱主张先在机场附近找个招待所住下。
安东尼奥知道石敬期是中国的名校毕业,想要去复旦大学看看,这几天的相处,他已经将石敬期引为自己最重要的中国朋友。
小钱连高中都没读,一听也来了兴趣,嚷着要跟着一起去。
一车三人从虹桥机场往复旦大学去。
虽然还是暑假期间,但是复旦大学的学生还是很多,索性石敬期在学校里不是什么名人,还在校的学弟学妹中很少有认识他的,带着两个人在复旦大学转了一圈,竟没有碰到一个熟人。
这让石敬期松了一口气,他不是个擅长社交的人,如果被人遇到问起来,想要把自己被分配到家乡一个即将转型为冷柜厂的半死不活农机厂,又领着一个外国友人坐着四轮小车出现在母校解释清楚,对于他来说,是一件挺费劲的事儿。
正准备领两人出校门,小钱摸着头有些不好意思道:“石哥,你毕业了还能在学校吃饭不?俺娘总骂我,一辈子都吃不上大学的饭,俺想吃一顿名校的饭让她看看,没事儿,饭钱俺掏。”
这让石敬期有些犯难,他虽然还剩几张学校食堂的饭票,但是来上海的时候没想过要回母校再吃一顿饭,根本没带,食堂里没饭票也吃不上饭啊。
正头疼着,就听有人喊石敬期。
扭头一看,竟是大学时候的室友黄德智,黄德智上了本校的研究生,在大家都离校之后没有离校。
遇到黄德智,不但解决了小钱想要在学校食堂吃饭的事儿,饭后黄德智还拿着学生证将几人送进了复旦大学的招待所。
小钱和安东尼奥睡下,石敬期和黄德智一起回了学校。
去图书馆的路上,绿叶掩映,路灯昏黄,石敬期将自己毕业后的情况讲给老友听。
其实真正张开嘴,讲起自己这些天的遭遇也不过是几分钟的事儿。
黄德智则是说了些自己正在读的书和几个他知道的同学的现状。
男人在一起,特别是年轻男人在一起,话题自然离不开身边的女孩儿。
黄德智的话题绕啊绕,终是绕到了女神的身上:“听说白玲还没有出国呢,她平日里爱和你一块儿,你知道她现在的情况吗?”
原来还没有走吗?石敬期恍惚了一下,摇了摇头:“人家就是看我上学的时候凄苦,照顾照顾,毕了业怎么可能还跟我联系?”
黄德智点点头:“也对。”
白玲是他们物理系的一枝花,不但人长得好看,学习也好,听说父亲还是某部委的高官,家世了得。
但是白玲平日里学习刻苦,只和班里的几个女生交好,和男生则是保持一定的距离,石敬期是为数不多和她有交情的男生之一。
不过石敬期是个山沟里来的穷小子,各方面都不出众,大家从未想过两人之间会有超越同学友谊的感情存在。
到了图书馆,石敬期挑了几本民城买不到的机械方面的书,交给黄德智让黄德智帮忙办理了借阅。
黄德智是研究生,可以以课题研究的名义借一个月,到时候石敬期算着时间提前将书寄回来就好了。
回到招待所,已经是夜里十一点,柜台前的小姑娘在低头打着瞌睡,听到门响了,见是石敬期,又低下头继续眯着了。
柜台旁边,放着一部白色电话,石敬期走过去,犹豫了一下,曲起两根手指敲了敲桌面。
小姑娘又抬起头来看着他,眼神里透着疑惑。
石敬期犹犹豫豫道:“我想打个电话。”
“一分钟一毛。”小姑娘伸手将电话往石敬期的方向推了推。
话筒拿起来足有半分钟的时间,石敬期才将话筒放下了:“不好意思,我不记得电话号码了。”
掏出一毛钱放在了柜台了。
“没打通,不要钱。”小姑娘将那一毛钱推了回去,又继续眯着了。
为了照顾外国友人,安东尼奥睡了一间屋,他和小钱睡了一间屋。
小钱的呼噜声不断的响起,此时的石敬期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不是因为小钱的呼噜声,而是脑子里不停的想起一串数字。
那是一串写在半张白纸上,夹在一本《英汉大词典》中的数字,《词典》是白玲毕业那天送给他的。
他知道,那一串七个数字,是白玲家的电话号码,只看了一眼他就印在了脑子里,但是那么长时间过去了,他从未拨打过。
反正睡不着,石敬期干脆起身扭开了床头的台灯,就着微弱的灯光,听着小钱的呼噜声,一晚上竟看了小半本的《美国机械工程手册》。
第二天,石敬期顶着熊猫眼送安东尼奥登机,对于他这位自己在中国第一个“兄弟”,安东尼奥很是不舍,临登机前,将自己在意大利的地址写给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