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子风能够清晰地看到饲养员老大爷那张慈祥的脸。

他的脸上已经布满了岁月的褶皱和斑驳。

那只拍在刘大雄肩头的手掌亦是饱经风霜。

老大爷的那两下重重地拍肩不仅拍在了刘大雄的肩上，仿佛也拍在了余子风的肩上。

余子风能够深切感觉到那股来自长辈的炙热暖流。

那是他这一生之中少有的体验。

仔细想来，自己仿佛已经记不大清父母的样子。

印象之中，每次放假回家，父母总是对自己客客气气的。

就跟自己是来家做客的远房亲戚一样。

这一度让余子风怀疑：自己是不是父母亲生的。

如今，那些儿时的记忆早已经随着时间碎成了支离破碎的样子，无法拼合成完整的过往。

余子风记得更多的是自己在学校和工作之后的事情。

所以，像陌生老大爷这样来自长辈的关怀，足以让余子风微笑着流下眼泪。

……

刘大雄病例的这段第一视角虚拟视频是乔欣亲手利用AI做的，里面的内容自然全部一清二楚。

当时来诊所看病的刘大雄已经背上了二百多万负债，着实付不起诊疗费用。

于是乔欣问他：“如果我将你的患病经历制作为虚拟视频样本案例，用来帮助治疗同类型病人，帮助他们康复。而这样会暴露你患病这部分的一些隐私，不过，诊所也将免除你所有理疗费用，并另有5万补助金给你，不知道你是否愿意。”

刘大雄欣然点头：“当然。”

显然，在刘大雄已经几乎身无分文，走投无路的情况下。

出卖自己的患病隐私去帮助一些病友，自己不光省去理疗费，还能得到一笔应急费用，是一件难以拒绝的事情。

再说，“牺牲自己，帮助他人”本身就是件功德无量的事情。

道德上毫无疑义。

只要自己不怕社死就行。

……

在余子风沉浸式体验刘大雄那段视频的过程中，乔欣能够清楚地猜到他此时看到了什么内容。

她就坐在对面，通过仔细观察余子风的微表情，对其进行人格侧写。

然后通过脑机扣，将自己的判断记录在云端档案里：

姓名：余子风

性别：男

年龄：22岁

病情描述：大半年之前，开始出现常做噩梦，以及十分明显的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现象

确诊病症：多重人格障碍（几重人格有待进一步确定）

主人格性格侧写：孤独，好色，善良，多情善感……

……

不过，在理疗时向来专注的乔欣医生此时也有些分心。

因为她并不明白所长为什么非要要求将这样的多重人格视为狂暴性患者，必须要捆绑起来。

依照她多年行医经验和学习案例，这种多重人格病症患者是可能出现狂暴型人格，但86.3%的另一种人格是偏抑郁型人格，且尝尝伴有自杀倾向。

从余子风一开始的描述中，另外一个人格喜欢大晚上独自喝啤酒，去空房子里居住，独自跑到太空里……，这些描述来判断，这十有八九应该也是想要自杀的抑郁型人格。

极有可能是因为余子风从事太空修理行业，长期在太空生活工作，过于孤独。

主人格将这份痛苦的孤独一直进行压抑，藏在心底，选择长久地忽视和打压。

导致其在潜意识中独自形成了另外的一个抑郁型人格。

像这种情况其实根本用不着进行捆绑，抑郁型人格是十分敏感的内向型人格，见人就怕的多，主动攻击人的几乎没有。

反倒是捆绑这种举动会惊吓到这种人格，造成二次创伤。

……

不过余子风的这种情况也不难治疗。

反正只要自己的确诊报告一出，余子风将无法从事太空工作。

这种情况，只要回到地面上，多交些朋友，没事喝喝酒，吃吃肉，不行再谈场恋爱，好好享受一下人间的有烟火味的生活，很容易就能治愈。

更何况，这家伙长相英俊，身材绝佳，还不缺钱。

再不行，自己哪怕舍身取义，亲自24小时贴身治疗，彻底抚平他的心理创伤，也是可以的啊！

到时候私下里玩捆绑那就是另外一种心理状态了。

……

可现在，至于用捆绑吗？

……

余子风现在自然想不到这位面相冷峻的美女心理医生在生物方面也有独到的见解。

他的“显意识”仍然跟随着刘大雄的第一视角沉浸在那虚拟视频之中。

……

杨振明带着刘大雄从动物园出来，在城市地面的巷子里找了一家老式的露天小酒馆。

点了一些烤串，小菜之类，和一打扎啤。

两人坐在一张小桌前，卸去上下级关系，像朋友一样畅聊人生。

烤串、小菜都是智能机械制作的，味道总是恰到好处，是公认最好吃的那个状态。

大数据下的厨师AI，竟然能够将曾经同一个菜品，一个厨子做出来一个味儿的大夏菜品文化进行统一，无论从世界各地哪里吃“酸辣土豆丝”都是一个味儿。

其酸度、辣度、咸度、脆感，都丝毫不差，而且刀工精美，摆盘精致。

其味道是大众口味儿选择下的最优解。

只是少了一道人情味儿。

……

而啤酒不同。

啤酒还是传统的酝酿方法，每个品牌的口味都有所差异。

同一品牌的青城啤酒，其厂址和批次不同，也有所不同。

有人觉得一厂的最具有代表性，有人觉得五厂的才最好喝。

酒桌之上，常有这般争论。

毫无意义，却趣味无穷。

……

旧式的小酒馆里，还挂着一个面积不大的老屏幕。

屏幕中依然在播放着那些历届的诺贝尔颁奖典礼回放。

画面中，又是刘永亮一次获奖后上台领奖致辞的画面：

“首先，我应该向全人类对我上次的获奖感言进行道歉。”

他在台上深鞠一躬。

“上次获奖时，我无比傲慢地说‘人和猴子根本区别就是：猴子只会使用工具，而人会使用并发明和制造工具，我只不过是作为一个人类，做了人类该做的事情。’当天我回到家的时候，女儿就十分沮丧地问我‘爸爸，爸爸，我是不是必须搞定一份发明专利，不然我就是只猴子’我当时就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非常愚蠢且傲慢的错误。”

“再此，我要澄清——只要基因是地球人类的基因，你就是平等自由的地球人类公民，根本不需要发明什么来证明自己。”

“这次我摊牌了，我就是个很牛逼的科学家，这次获奖轻轻松松。”

现场哄堂大笑。

“教授，您刚刚为什么要强调‘地球’这个词呢？难懂说已经发现外星人了吗？”女记者问道。

刘永亮愣了一下，随即回复道：“哦，又是令人头大的‘费米悖论’，我想我们现在不应该在这里讨论这个问题。”

“天不早了，大家还等着回去吃饭呢。”

……

台下观众传来阵阵笑声和掌声。

……

看着典礼中，物理学家刘永亮那满面春风的得意样子。

杨振明一口饮下一杯扎啤，咂了咂嘴说道：

“这么看，爽这么一把，也挺值得。”

“怪不得，那么多老人在临终之际会选择花光自己的所有积蓄，去体验一把。”

“你只不过是太年轻了，体验的不是时候。”

“哎，体验的感觉到底怎么样？爽不爽？”

刘大雄苦笑了一下：“不咋地，跟做梦差不多。”

杨振明点点头：“我就知道，他们就是靠花钱砸广告糊弄人，体验感哪能那么真实。”

刘大雄喝了一口啤酒，没有再接这个话题，说道：“杨哥，我想明白了，现在没钱了，对我来说也不是什么坏事儿，没钱娱乐，留出来的时间，我可以干点儿别的。”

低头吃菜的杨振明抬起头来看着他：“你还想干啥？”

刘大雄抿抿嘴，说道：

“具体还没想好，反正就多看看书，学个别的专业技能啥的吧？”

“杨哥，你经历多，你觉得有啥技术活儿，AI取代不了的吗？”

“AI取代不了的……。”杨振明翻着眼睛仔细想了一会儿说道，“要不你去学编程？”

刘大雄眼前一亮：“好啊，杨老师，我听你的。”

“你刚才叫我啥？”杨振明举起酒杯说道。

“杨……杨老师。”刘大雄说道。

两个人会心一笑，啤酒杯捧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