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元帝抬头望着自鸣的道钟,深吸一口气,笑着问道:“道长,敢问这口道钟……为何突然自鸣?”
“这……”
老道士思索片刻后,勃然大怒道:“这定是我那个几个不长眼的徒弟在搞鬼!”
“都怪平日里老道对他们太过纵容!以至于现在他们居然敢戏耍陛下!”
“陛下放心,我定会好好教训他们!”
“哦?”恒元帝眯着眼:“当真只是几个小道士在殿里撒野?”
老道士脸皮皱成了一朵菊花:“陛下是不知道,那几个混小子都是我师兄弟的后人,往日在云景门无法无天惯了,初到皇宫不过两日,还没能收敛住闹腾的性子!”
“他们连我胡须都胆敢薅下来几根,敲个钟算什么?”
“他们天天都敲……”
‘咚~~~’
钟鸣再度响起,一时间,老道士面色都僵硬许多,讪笑道:“让陛下见笑了!我这就把这口破钟收起来!”
说罢,他一挥手,恒元帝眼前恍惚一瞬,灰色袖袍似乎盖住整片云天,再回神时,那口碍眼铜钟已然失去踪迹。
老道士长舒一口气,又喜笑颜开道:“陛下,还请往……”
‘咚~~~’
第三声更为剧烈的钟鸣陡然在二人之间炸响。
老道士当即面色铁青,全身气机迸发,左手死死攥住袖袍,让其中钟鸣渐渐微小,直至不可听闻。
恒元帝注视着老道士鼓起又干瘪的袖袍,面无表情。
“这……意外!意外!”
老道士还想狡辩,但下一刻,第四声钟鸣悠然传响,他眉头紧皱,又一次将声音掐灭,可是白净袖袍上却绽开一条条裂纹。
这古旧道钟似乎也意识到了有人与它做对,第五六七波钟鸣接连响起,如同一波波狂潮拍向大坝。
咚!
咚!!
咚!!!
老道士的袖袍轰然炸裂,露出一条枯瘦胳膊,他面上眉毛倒竖,左手死死握住那滴溜溜自转的青铜小钟,冷哼一声:
“老道还就不信了,连你这口破钟也镇不住!”
无数条金色符箓如游蛇般顺着老道士的臂膀攀附到小钟上,交织成一具灿金囚笼,将小钟紧密封锁,让那第八声响起的钟鸣瞬间消弭其内。
“这便是‘天师渡’的手段?”
恒元帝若有所思的望着老道士手上的符箓囚笼,眼眸中闪过着一丝赤裸欲望,稍纵即逝。
老道士呼出一口气,放松下来,笑呵呵道:“陛下若想要我这天师渡,还需得放下这人间帝王之位!”
“道长说笑了!”恒元帝笑意不达眼底,只淡淡道:“我可不能对不起我这大隋上下千万百姓!”
老道士感慨道:“陛下实乃大善!”
“所以道长,这道钟为何突然自鸣?”
“这……”老道士腼腆笑了笑:“多半是先祖显灵!”
“总不可能是那九秘之一被人所参透了,毕竟这还没响到第八……”
‘八’字刚落,老道士骤然面色大变,双手交叠掐决,那口本已沉寂的小钟突然在符箓囚笼中左突右撞,将那些符箓撞出道道裂纹。
任凭老道士如何输送元炁,也无法阻拦其越加凶悍的力道。
“陛下小心!”
老道士大吼一声,旋即小钟撞碎囚笼,重获自由,钟身在半空中轻巧一晃。
‘咚~~~’
刹那间,一道悠扬柔和的钟声在无数人耳边响起,这声音惊起大殿门前的两只飞燕,
让皇宫里行路的宫女,侍卫,太监,妃嫔,
酒楼画舫上里挥金如土的大户豪族,
暗室里打坐修行的修士,
书院里诵读圣贤书的书生与大儒,
于九层高塔独自酌酒的白发老头,
溪边浣洗衣裳的妇人,
走街串巷的货郎,
嬉戏打闹的孩童,
无论高低贵贱,无论年纪长幼,无论飞禽走兽,无论身处何处,都能听到这一声悠扬钟声……
整座长安城,都听到了这声钟鸣!
…………
青铜小钟失去了所有的神异,从半空中掉落在地,摔成一地碎片。
老道士与恒元帝默默注视着这一幕,无人动弹,尽皆沉默良久。
最终还是沉不住气的恒元帝叹了口气:“道钟九响,木剑出鞘……看来那九秘之一,已经被不知道哪位高人捷足先登了!”
老道士厚着脸皮道:“陛下误会了,这才到第八响啊!那位高……贼子定然是功亏一篑!”
恒元帝无言,只是幽幽的盯着他。
“若陛下不信,且来看看这先祖雕刻的木剑!”
老道士一招手,那柄木剑出现在他手中,他握住剑柄,左臂青筋暴起,用力一拔,木剑如往常一般,一动不动。
“老道实在是拔不出来,陛下且来试试!”
恒元帝漠然接剑,下一刻,他的双眸骤然变成灿金之色,手臂由片片虚幻金鳞覆盖,形似龙爪,双手粗暴拽住木剑,用力一拔,衣袍无风鼓荡。
老道士耳边隐约听见一声愤怒龙吟,顿时闷哼一声,向后踉跄一步。
然而木剑依旧稳稳当当的生在鞘中,未曾拔出一厘。
恒元帝重新收回元炁,素白衣袍平息,他又恢复成一位儒雅随和,自有威严气度的中年男子。
“不错,想必此剑出鞘时,锋芒无物可挡……噫?道长何故后退?”
老道士背负双手,身体略微佝偻,苦笑道:“老道被陛下身上如龙气势所摄,情不自禁,情不自禁,望陛下海涵!”
“哈哈~”恒元帝脸上牵起一抹笑容:“是朕未掌控好力度,惊吓道长了,道长莫怪!莫怪!”
“陛下当真威武!”老道士腰弯得更狠了。
恒元帝淡然一笑,随后把木剑交还给老道士,也不再继续追问九秘一事,推辞掉老道士努力想要送出的丹药后,便转身径直走出殿门,毫不留恋。
老道士在殿外道路上躬身许久,直到彻底感受不到皇帝气机后,方才直起身来,走回大殿。
他拿起木剑,走到祖师画卷前,盘膝而坐。
苍老的面容下满是疲惫,双手止不住颤抖,尤其是右手,更是有用力掐决留下的血印。
“恒元帝功力又精进了不少啊!”
老道士注视着云烟后的画像,用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呢喃道,
“祖师爷呀祖师爷,你这是给我出了个难题啊!”
“唉~~我还真以为那仅仅只是黄纸一张,是被您拿来糊弄我等徒孙的玩物……”
“谁曾想……嘿!您说得都是真的!”
“道钟九响,木剑出鞘,九秘之‘皆’,当真被那位有缘人给习得了!”
老道士平举木剑,手臂稍稍发力,便有一抹冷冽寒光在眼中乍起,香炉上升腾的烟柱被一道无形剑气所截断,只能堪堪到达原先四分之一的高度,便被风吹散。
‘砰!’
木剑再次归鞘,剑锷与木鞘之间毫无缝隙,恍若天成。
老道士放下剑,目光平静,注视着没有云烟遮拦的画卷,画卷上青衣道人原本模糊的面容渐渐清晰,最终变成一个面带笑意的陌生青年。
“所以你便是……”
老道士望着画像上的陌生男子,喃喃自语道,
“我道门的有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