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子碰在一起的声音很清冽,像梦破碎的声音。
响在夜市的灯红酒绿里,响在小摊上的人声鼎沸里,响在汹涌澎湃却相顾无言的心里。
在空无一物的寂寞心脏里,响得振聋发聩。
“我走了,有空再聚。”
喝完了最后一杯酒,公孙瑾淡淡笑着,站起身和两人告别。
“嗯!”
林辉和欧阳瑞微微颔首,挥了挥手。
公孙瑾走的时候,没有大张旗鼓,说得那般散漫随意。
好像第二天,他就会继续坐在教室里上课,帮逃课的他们上课答到。
看着公孙瑾的背影消失在了灯火阑珊的尽头,林辉神情有些恍惚。
谁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已经见完了人生的最后一面。
“公孙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他有了些醉意,望向欧阳瑞。
“莫愁前路无知己。”
欧阳瑞又开了一瓶啤酒。
“对,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继续干一个!”
林辉笑着继续和他碰杯。
……
回家的时候,远远地看着家里的灯光亮着,是一种幸福。
公孙瑾一直以来,都是这么觉得的。
“我回来了!”
进门的时候,公孙瑾换上拖鞋,很自然地喊了一声。
独居的时候,他可没这个习惯。
以往看日漫的时候,看着樱花妹进屋的时候总是会用一种很可爱的语气喊“他带姨妈”,公孙瑾还觉得奇怪。
现在想来,应该是家里有人等着自己回家,所以才会用那么温馨的语气吧。
“怎么这么晚才回家呀?”
“我买了小龙虾和烤肉,等着你回来吃呢,都快凉了。”
钟苓子温柔地笑着。
“我真幸福啊。”
公孙瑾幽幽一叹。
“可是亲爱的,你知道的,我不爱吃小龙虾。”
“没关系啊,你可以给我剥,然后看着我吃。”
钟苓子俏皮地眨了眨眼。
公孙瑾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
小龙虾也好,螃蟹也罢。
这种带壳的东西,公孙瑾都不怎么喜欢吃,因为吃起来麻烦。
但苓子是很喜欢的啦,她总是会买很多,然后坐在他旁边,眼巴巴地望着公孙瑾给她剥壳,嗷嗷待哺。
“等会给你剥。”
公孙瑾脱下外套,准备先去浴室洗掉身上的酒味。
“等等,你要洗澡吗?”
钟苓子见状,立刻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眼睛亮了起来。
公孙瑾有事前事后都要洗澡的习惯,这样能最大程度保持干净。
而苓子总是没这么多耐心,洗澡洗到一半就开始。
看着她一脸期待的样子,公孙瑾顿时觉得腰背隐隐泛起酸痛,默默将外套穿好。
“啊,澡可以晚点洗,还是给亲爱的你剥虾重要。”
钟苓子见状,大失所望,腮帮子又鼓了起来。
盛夏的日子,冰镇过的麻辣小龙虾吃起来酣畅淋漓,陈皮味的精酿啤酒味道也格外香醇。
两人坐在沙发上,吹着空调,电视里播放着一部苓子喜欢的日剧,《仁医》。
钟苓子将头倚在公孙瑾的肩上,挽着他的胳膊。
公孙瑾戴着手套,帮她剥着小龙虾,一点一点喂着她。
和她待在一起的时候,精神上的疲惫都会悄然消失,空调带走了夏天的燥热,窗外知了聒噪的叫声,并不烦躁。
“晚上不要用嘴巴。”
公孙瑾伸手捏了捏钟苓子的腮帮子。
“你嫌弃我?”
钟苓子眯着眼,张大嘴巴,吐出舌头,凑过来对着公孙瑾哈气。
“不是,是你吃了小龙虾这么辣的东西,我会很疼的。”
公孙瑾很是认真道。
“我多刷两遍牙可不可以?”
苓子眨巴着眼睛,脸颊微醺。
“不行,满嘴牙膏味,我不喜欢。”
公孙瑾淡淡笑了笑。
“哈哈,那咱们还可以另辟蹊径嘛。”
钟苓子伸手揽着公孙瑾的脖颈,痴痴地笑着。
“年轻人不能不走正道。”
公孙瑾板着脸,很是严肃。
“哈哈哈,我们又不是没有走过。”
钟苓子笑得更加开心了,亲昵地抵着公孙瑾的侧脸。
“你和梦梦也试过,别以为我不知道。”
“那是因为她感到好奇,所以我们才试的。”
“梦梦会的挺多的,每一次都让我感到很新奇。”
公孙瑾一本正经地道。
庄晓梦有些时候表现出的样子,总是会让公孙瑾感到陌生。
她端庄清冷的淑女形象,在公孙瑾心中崩塌了无数次。
“真的?”
钟苓子笑得不怀好意。
“当然是真的了。”
“不是我不相信你啊,只是想开开眼界。”
钟苓子挑了挑眉。
“急什么,晚上就让你大开眼界。”
“哪個眼?”
她歪着头,促狭地问道。
“你真是够恶心的,还要不要吃东西了?”
公孙瑾一脸无奈。
“哈哈哈!”
钟苓子放肆笑着,绝美的容颜浮现在暖黄的灯光里,张扬又艳丽。
……
喝醉了酒,欧阳瑞和林辉搀扶着彼此,在路边吐得一塌糊涂。
离校的最后期限还有几天,大四的学生们还有一些钉子户留在宿舍没有搬走。
但宿舍里人已经很少了,一眼望去,宿舍楼里的窗格都是黑暗的。
和前两年ig拿下s8冠军时,全宿舍楼都亮着灯光喊着ig牛逼时,是全然不同的景象。
楼道里的宿舍门都是开的,宿舍里空空如也,大堆被学生们扔下来的垃圾,还有毕业季时,跳蚤市场里卖不出去的书本和棉被都扔在过道里。
依稀亮着灯光的宿舍里,能看到有人背着书包,拎着行李箱,收拾着行李。
林辉和欧阳瑞回了宿舍,最后躺在没收捡干净的床上,随意地铺上被芯,连床单也没有,就这样躺着睡去。
第二天,林辉醒来的时候,头还有些疼。
坐起身的时候,发现宿舍里空无一人。
他先是愣了愣,然后叹了叹气。
“我走了。”
欧阳瑞在微信上留了言,时间是早上六点。
他走得很安静,无声无息,没有打扰他睡觉。
“草!”
林辉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形容自己的心情。
离开宿舍的时候,他退了热水卡和钥匙,宿舍的淋浴喷头坏掉了,四个人平摊要平摊70块钱。
他没当回事,直接交了,也没让另外三个人转。
收拾行李的时候,看着公孙瑾座位上剩下的电吹风,林辉想了想,还是收进了自己箱子里。
这个箱子不太大,装不下太多东西。
“用了四年的东西,有感情了啊。”
这四年来,他每天都在蹭公孙瑾的吹风。
换一个吹风,还总觉得不顺手。
宿舍门关上之前,林辉站在门口,看着宿舍看了很久。
宿舍的墙有些发霉了,梅雨季总是受潮泛黄,粉刷过的墙面也开始剥落。
他从兜里摸出了一根烟,抽了起来。
上大学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是有很多朋友的。
高中毕业后还在联系的,上了大学后新认识的。
但是到了今天,他发现自己其实没什么朋友。
“走啦。”
抽完烟,扔掉烟头,关上门。
林辉拖着行李箱,背影很是潇洒。
滚轮在地板上滑动时,在空旷的走廊里响起回音。
出校门后,他给易凯蒂打了电话。
“喂!”
电话那头易凯蒂的声音依然是那么温柔。
“今天有时间吗?”
林辉一边往外走,一边看着手中的护照。
电话那边停顿了一会儿,易凯蒂缓缓开口:“要走了?”
“嗯……”
“下午两点的机票。”
林辉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发个定位,我过去。”
“就在学校门口。”
听到易凯蒂这么说,林辉欣然一笑,将自己的位置发给了她。
半小时后,他看到了从地铁口上来的易凯蒂。
向他走来的时候,她没有用小跑的步伐,没有张开胳膊要他抱抱。
她也不爱穿裙子了,也没有用心地去编头发。
只是简单的白色短袖和牛仔裤,头发嫌麻烦就扎了马尾,额头前有几绺头发炸了起来。
应该是有两天没有洗,头发油了又懒得打理。
近视眼嫌戴眼镜不好看,以前都是带隐形眼镜,现在就戴着一副圆框细架的眼镜。
“吃饭了没有?”
易凯蒂走过来,柔声问道。
“还没。”
林辉微微笑着。
“那咱们先去吃饭。”
“好。”
就是这种很平常的对白。
两人去了路边的一家苍蝇馆子,点了小炒肉。
满满一大盘都是肉,加了青椒和豆豉,看起来很油腻。
她似乎也饿了,就着米饭吃得很快,吃相也不是很雅致。
林辉吃得少,就是安静地看着她的面容。
凯蒂褪掉了所有滤镜,但依然是她喜欢的女孩子。
吃完了饭,林辉沿着校外的街道开始散步。
“我可以牵你的手吗?”
林辉问得有些拘谨。
以前他和凯蒂一起走的时候,凯蒂都会主动牵他的手。
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起,她就不这样了。
“嗯?”
易凯蒂侧目看向他,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主动将手伸了过去。
林辉看着她的手,微微笑着,伸手握住,轻轻摩挲着。
她的手很温暖,摸起来很舒适。
“喝奶茶吗?”
经过一家奶茶店的时候,林辉问她。
以前的凯蒂每天都要买两杯奶茶。
“不喝,太甜了。”
易凯蒂摇了摇头,去便利店拿了两瓶矿泉水。
“那边有新开的店子,要不要试下新衣服?”
“不了,淘宝上的衣服比实体店便宜,我衣服也够穿。”
林辉听她这样说,不禁有些尴尬。
经过街角的时候,易凯蒂的眼睛轻轻瞟了一眼,林辉又问:“抓娃娃吗?”
“嗯,想要一个皮卡丘。”
她微微颔首,看着橱窗里的黄皮耗子。
“好!”
林辉开心地笑了起来,拉着她的手进了娃娃机店。
就是这个时候,易凯蒂脸上才有了些许笑容。
两个人守在机器前,投完币,握着摇杆,和店里其他情侣一样抓着娃娃。
给她抓到了想要的皮卡丘,林辉又带她去看了的电影。
林辉是个典型的小资文艺青年,看的电影也大多是文艺片。
他尤其喜欢王家卫,对《花样年华》和《东邪西毒》百看不腻。
对漫威和变形金刚系列的电影嗤之以鼻。
爱看爆米花电影的欧阳瑞则说他是装腔作势。
但是,带凯蒂出去看电影的时候,林辉从来不带她去看文艺片,只带她看《爱宠大机密》、《神偷奶爸》、《驯龙高手》这样的动画电影。
因为凯蒂喜欢,凯蒂是个很可爱,内心也充满阳光的女孩子。
他希望她能一直开心。
从电影院出来的时候,易凯蒂脸上带着笑,似乎很喜欢这部电影。
看着她快乐的样子,林辉也快乐。
“我要走了,得赶下午的飞机。”
进了地铁站,林辉有些不舍。
易凯蒂的话也少了一些。
“等过两年,我就回来。”
林辉说着,自己话里的底气也不是很足。
“你会回来吗?”
易凯蒂看着他的眼睛,很是认真地问道。
林辉看着她的眼睛,一如既往的清澈,能映出他的倒影。
“会……”
林辉声音有些干涩。
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再回来。
“好,我等你。”
易凯蒂微微颔首,柔声说道。
地铁到站了,两人一齐看了过去。
“莪走了。”
“嗯,一路顺风。”
上了地铁,林辉回眸望去。
隔着玻璃门,站在门外的少女。
她的脸只有咫尺之遥,那眼神的纯真还和以往一样。
将二人隔开的那扇门,使得她像来自一个透明的世界。
地铁开始启动,带着他渐渐远离了她的世界。
一想到自己以后就看不到她了,林辉心里就像是被挖空了一大块。
像是被连根拔起的盆栽,只剩下空无一物的花盆。
抵达机场,林辉拖着行李箱过了安检,又忍不住给易凯蒂打了个电话。
“如果我有多一张票,你会不会跟我一起走啊?”
说完,他又自嘲地笑了笑。
这句话让他想起了王家卫的《花样年华》。
猝不及防的下雨,优雅的旗袍,昏灯以及悠扬的老唱腔,还有老上海的吴侬软语。
“如果我有多一张船票,你会不会和我一起走啊。”
还没等易凯蒂回答,林辉就挂断了电话,给她发了消息:“当我在说胡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