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满银原本以为给少安说通后,粮票这事儿就算翻篇。
哪知道第二天他从外边回来,就见老岳父孙玉厚在自家场畔上帮忙铲雪。
兰花凑在跟前,正说些什么。
“爸,你来了!”王满银赶紧打招呼。
“满银,咱爸提了半袋子小麦。我不收,他还吵我。”见到男人,兰花忙报告道。
“爸,你又干啥哩,赶紧进屋坐。我不是给少安都说好了吗?”把孙老汉迎进窑洞,王满银郁闷的开口。
他哪里还不知道,是因为粮票的事情。
王满银现在越来越觉得老岳父是个死脑筋,啥事儿分得特别清。
一个女婿半个儿,分那么清干啥。
“满银,少安这事儿办差糊了。我知道你们不缺这点粮食,但是,丁是丁卯是卯,该咋弄咋弄。上回缝纫机票的事儿我不说了……这回不能光让你们补贴。啥时候是个头,传出去也让外人笑话。再说现在家里还能过得去,真过不去我会张嘴的……”孙老汉坚持开口道。
几个月时间,他对女婿的看法不断发生改变。
最初看不上眼,觉得是个一无是处的二流子。连兰花和对方的婚事,也是捏着鼻子认下的。
后来接触的时间长了,孙玉厚觉得这个女婿也还不错。至少结了婚知道收心,为家庭考虑。
再来后,非常满意。感觉除了花钱大手大脚外,没啥毛病。
现在连村里人也很羡慕,直说兰花找了个好男人。
但孙老汉心里有分寸,女婿到底不是儿子。
小来小去的东西,自家可以接受。牵扯到钱粮的事情,还要认真对待,该咋办咋办。
否则这样稀里糊涂下去,时间久了,不定什么地方闹出矛盾。
听父亲这么言语,兰花不知道该说啥好,只将事情交给男人做决定。
“爸,你要这么说……我就收下了。”
王满银现在也摸清老岳父的脾气秉性,有些拗。为人实诚,遇事不喜欢占便宜。
半袋粮食自己要不收,双方拉拉扯扯也不好看。
还不如暂时收下,以后慢慢再补回去。
见女婿手下,孙玉厚脸上才有了笑意:“那就这样,家里还有事儿,我先回去了。”
“这都马上天黑,吃了晚饭再走。”王满银忙阻拦道。
“离天黑还早着哩,”老爷子连连摆手,说啥也不待。
他之所以下午过来,就是害怕女婿留饭。
见确实拦不住,王满银只好冲婆姨道:“兰花,去代销点拿两包饼干点心让咱爸带回去,还有玉米窝窝,也弄一些。”
“满银,你又弄啥哩?”孙玉厚连布袋也顾不上不要了,起身就要走人。
“这是孝敬奶奶的,奶奶牙口不好,饼干容易嚼碎。”王满银拦着窑洞开口解释。
“她想吃我会买……”
见女婿死死堵着门口,孙玉厚不知道该说啥。
等大女子带着饼干回来,他无奈道:“就拿一包吧,”
“满银,这粮食咋办?”送走父亲,兰花看着地上半袋子小麦问。
“回头磨成白面,蒸些馒头送回去。”
兰花点点头,也只能做这么做了。
***
眼瞅着天黑,王满银刚准备做饭,就听到王秋生在外边喊。
“满银,吃罢饭去村里开会。”
“开会,没听喇叭响呀?”他疑惑的问。
平常只要开会,村里喇叭提前个把小时就开始放音乐。
“不是村里开会,光咱们二队,连顺叔让通知的,每家出一个人,你吃罢饭赶紧去,别耽误了。”
“哦,我吃罢饭就去。”王满银回答一句,也并没有在意。
这几个月,他已经习惯了村里的大会小会,到时候带个耳朵就行。
匆匆吃过饭,留兰花在家,王满银急冲冲赶到饲养室。
进了窑洞,才发现里边已经挤了几十号人,都是各家代表。
除了二队的队长和会计外,驻村干部赵建海也在。
这让王满银意识到,今晚的会可能不简单。
王连顺挨个点了遍名字后,直接说出主题:“今晚咱们主要讨论二队社员养猪的事儿,先让赵干事给我们讲讲形势。”
说完,他就坐下抽旱烟,不再吭声。
赵建海站起身,清了清嗓子,气势高昂出声道:“罐子村二队的社员们……”
前些日子,罐子村村民患传染病时,赵建海的表现非常拙劣。
也让王满银彻底清楚对方的水平。
只是个传声筒,口号喊的震天响,半点实事儿也不干。
还有对方去供销社打小报告的事儿,他也一直记在心里,只是暂时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喊过几句开场口号后,赵建海声音依然洪亮:“我们二队的社员们应该发挥积极作用,多养猪,多做贡献。我在造分配方案时,是这么考虑的。一人一头猪,按一亩地一头猪留饲料。这样即可以完成预购猪的任务,又能给咱们二队增加一个小型有机化肥厂,一举多得……”
对于这番说辞,王满银自然嗤之以鼻。
真要属于好事儿,轮得着开会动员吗?社员们又不是傻子。
果然,没等赵建海讲完,会计王富贵就出声打断道:“赵干事,你上嘴唇对着下嘴唇一闭一张,话就说出来了,咋不考虑二队的实际情况?一人一猪,一亩地一头猪,我们二队五百多口人,六百多亩地。照你这个算法,要喂一千多头。拿啥喂?你能帮着从粮食站弄来麸皮和饲料吗?如果能,我们就喂。”
猪这玩意儿是个屎包肚子,光吃猪草不上膘,必须喂粮食饲料。
现在人都吃不饱,哪有粮食喂……关键饲料又买不到。
“我们应该发挥主观能动性,不能光向上边提要求,要充分挖掘自身的潜力。办法总比困难多。我给你们看看人家其他地方怎么做的,他们的经验非常值得大家学习……”
赵建海显然早有准备,直接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报纸。
“xx地区食品公司养猪大搞技术革新,通过‘三割’实验研究加速了育肥。为了让猪生活舒适,饲养员夏天给猪搭凉棚,每天给猪洗澡,按时擦拭身体,促进血液循环,冬天勤垫褥草,防寒保温,因而饲养员和肥猪建立起深厚的感情……”
王满银身旁的王寿长翻白眼,小声叽咕:“这是喂猪,还是伺候爹。亲爹估计都没有这么伺候的吧?”
一句话,惹得不少人噗嗤发笑。
赵建海不知真没听到还是装作不知,继续对着报纸念:“每天喂混合饲料,其中豆饼二市斤,谷糠一市斤,棒子玉米一斤,荞麦花一斤,食盐三钱……加灰菜,曲麻菜等野菜……”
“短短17个月的时间,人家就将猪从一百一十七斤长到九百一十斤。社员们,近千斤的大肥猪,这是什么概念?只要几头,我们就能超额完成公社的任务!”
说到最后,他激情高昂,更站起来连连挥手。
可是下边社员无人回应,全部陷入沉默状态。
依然是王富贵出头:“赵干事,一头猪一天按五斤饲料,一千多头猪就是五千斤。一年近二百万斤饲料……咱们生产队去年总共粮食才还不到二十万斤,缺额从哪里补?另外都喂猪了,人吃啥?”
赵建海激昂的情绪顿时被打断,满脸尴尬。
憋了好久,他才来了句:“反正今年的生猪交售任务必须完成,剩下的你们看着办!”
社员们都不出声,手里拿着旱烟猛抽。
一时间,饲养室里烟雾缭绕,好像着火了一般。
王满银也终于知道,为什么今天王满囤没有来主持开会,为什么整个过程王连顺一声不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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