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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耳光血泪

“我知道他死了。”歌琳之前就得到快马传讯,知道括廓尔死了,她眼泪早已流干,眸中只有一片冰冷的绝望,“父汗死了,琪雅死了,苏拉死了,括廓尔死了,对我好的人全都死了。”

“你还有我啊,小歌,我会对你好的!”他握住她双肩,心痛地呼喊。

她淡淡扫他一眼,勾起一抹冷嘲的笑:“是吗?我听说你这一路,夜夜有美人暖床,你对我可真好。”

“可不是嘛!”奕六韩俯身在她耳畔邪肆低语,“夜夜磨枪,只为今晚让小歌一爽!”

歌琳差点没气得吐血,一耳光扇过来,被奕六韩抓住手腕,动弹不得,只能狠狠跺脚,瞪着绿眸:“你这个混蛋!有胆你今晚还跟她睡去!”

“小歌,有了你,谁我都不要了!”他再也抑制不住汹涌如沸的爱意,一把将她搂过来,捧起她的脸,狠狠吻住她的唇,将全部的思念都倾注在这狂热的吻中。

这一吻结束,奕六韩才放开歌琳,看见了叶靖。

“三少爷!”叶靖单膝跪地,抱拳行礼。

奕六韩大步流星过去扶起他,叶靖身后,几百个定昌过来的兵勇呼啦啦跪倒一片:“叶都尉!”“叶都尉!”

奕六韩夺取定昌兵权后,在当地广招勇武,重新整编军队,这几百兵勇都是新招的定昌兵,自愿跟着叶靖过来,为奕六韩效力。

“我家三少爷早就升将军了,不能再叫都尉了,还不快改口!”叶靖回头吼了一嗓子。

兵勇们都一脸惶惑,奕六韩哈哈大笑着,大踏步过去,一个个地拍打他们的肩背,朗声笑道:“什么都尉、将军,大家都是兄弟!”

众兵勇一听,顿时疑虑全消,群情兴奋,团团围住奕六韩:“叶将军!你丢下我们在定昌,没有忘记我们吧?”

“岂能忘记兄弟们!”奕六韩当即叫出了数十人的名字,“你们是我在大梁国的第一批兄弟啊!”

被叫到名字的兵勇们都既惊讶又兴奋,满面红光。

叶靖旁观着,心中亦是惊佩,没想到数月过去了,奕六韩居然还记得留守在定昌的部分兵勇的姓名,这惊人的记忆力和识脸能力,当真世所罕有,是天生就要做统帅的。

奕六韩慰问完定昌兵勇,又看望了留守定昌的叶府家兵。

又过了两个时辰,马蹄声越来越密集,远处尘头大起,前军和中军先到了。

由孙孝友率领的后军,负责押送粮草和辎重,还在后面。

奕六韩为保无虞,亲自率领一支队伍前去接应,将此处安营扎寨的事务交给阿部稽。

奕六韩刚离去,苏葭湄下了马,在奕六韩的几个亲兵护卫下,站在营寨外围,等着一切安顿妥帖后再进寨。

尘土飞扬中,她正看着士兵们伐来木头筑起寨栅,忽然就感觉到一阵凛冽的杀气逼近。

“公主!”

自从霍荻不辞而别,苏葭湄的侍卫都换成了奕六韩的野利亲兵,他们见到歌琳,纷纷躬身行礼。

“你们让开!”歌琳一掀披风,杀气腾腾地喝道。

亲兵们面面相觑,惶惑无措。

“我叫你们让开!”歌琳狠狠一跺脚,手腕和脚腕的金玲叮铃铃地碰撞,阳光一照,满身金光四射,更显得气势凌厉,迫人而来。

亲兵们吓得后退两步,露出静静矗立当地的瘦小女子,白色襦裙上绣着绿色荷叶黄色莲花,像一朵小小的夏日初荷。

“啪”清脆的一耳光,苏葭湄被歌琳打得侧身扑倒在地,像一朵小小初荷被狂风刮断,发髻散落,蓝色小花簪掉落尘埃。

“贱货,你骗得我们好苦!”歌琳冲上去准备踢她,却被两个亲兵拦住,“是你害死了他们!我要你偿命!我要你偿命!你们放开我,你们忘了玉井山夜袭了吗,你们忘了死去的兄弟姐妹了吗!”

苏葭湄从地上慢慢爬起来,撩开散落的发丝,昂起头,一缕鲜血从她嘴角蜿蜒流下,她乌黑的眼眸直直盯着歌琳,静如深水,冷如冰川。

许是歌琳挣扎得太厉害,许是歌琳的话让亲兵们动摇了,他们竟让她挣脱掉,直向苏葭湄冲过去。

这时,忽有一道耀眼的寒光,如飞火流星般直刺向歌琳,堪堪要击中肩头的瞬间,一道青影凌空而至,“铛”震破耳膜的锐器撞击声,青影将寒光挡了回去。

待歌琳看清为她挡这一枪的是谁,滚烫的眼泪刹那间冲上眼眶,她捂住了嘴,几乎要放声大哭。

“阿部稽!”柳书盈的尖叫传来,“不要啊!”

柳书盈是苏葭湄的侍女,对方是苏夫人父亲的旧部,她怕阿部稽伤了对方,更怕对方伤了阿部稽,毕竟葛冲的威名就连她都有所耳闻。

“书盈,你放心,我知道!”阿部稽头也不回地喊了一声。

葛冲见阿部稽接住自己这一枪,连忙往回一收,接着连抖五圈,五个连环枪影中,那雪亮的枪尖却从中间直刺而出,令人眼花缭乱。

这是葛冲的拿手招数,放眼梁国,葛冲的枪法无人能敌,因他是关中人,素有“关中枪王”之称。

然而,阿部稽身形一让,躲过这变幻着疾刺而来的一枪,移动步法,侧掠一刀,将葛冲的银枪荡开。

葛冲急切间银枪在手中飞速旋转,见招拆招,一朵朵枪花在刀光中烈烈绽开。

“铛,铛,铛!”接连的金铁交击声响起,银枪和青刀转瞬间过了数招,场中两人身形交错,激起的气劲如飓风般旋转,扑得歌琳和苏葭湄的鬓发翻飞、衣袂飘荡,两女都分别向后退了数步。

早在庆功大宴那晚,就有王赫派来的段将军,提出“久闻葛将军威武盖世,勇冠三军,一杆银枪天下无敌,末将想跟葛将军切磋一下,不知可否?”

奕六韩当即表示不许,他见众人都喝了不少酒,一旦允许他们比武,只怕会起内斗。谁知他喝止之后,段克己逞着酒性又提出来:“听说少将军麾下的野利人勇武好战,不妨让我们看看,我们梁国名将可否与少将军麾下的野利勇士一战?”

阿部稽虽然汉语说得不好,但已能听懂八九成,当即跃跃欲试,他早想与葛冲一见高下。

谁知奕六韩沉下脸,依旧不准。

毕竟,苏葭湄父亲的旧部曾经和草原五部作战,曾是敌对双方。一旦开了禁,准许他们比武,只怕会出乱子。

可是此时此刻,这场众望所期的比武,终于来到,其惊心动魄、精彩纷呈,让刚才还在安营扎寨的各部人马都静了下来,伐木的从山那边围了过来,打木桩的停下了手上的钉锤,割草料喂马的也丢开了刀具。

几千大军将两人围在场中,喝彩声、惊呼声连连,场中青刀如虹,银枪如龙,奇招妙着,层出不穷,瞬息万变,看得人目不暇接。两人对攻激起的气劲,如阵阵旋风,刮得飞沙走石,草木俱裂。观战的众人不停后退,中间空出的场地越来越大。

人人都屏息凝气观战,没人注意到,苏葭湄默默走到河边。夕阳下,河风吹起她的衣袂,飘飘如荷盖初举。

她扶住一株杨柳,透过轻轻摇曳的低垂柳枝,望着潺潺流动的河水。

泪水,无声无息淌过红肿的面颊。

昨晚,鸳鸯枕上,翡翠衾里,百般旖旎,千种缠绵,都似乎只是绮梦一场。

今日,当他听到心爱的女人就在前方,立刻将缰绳塞进她手里,扔下她就跃马而去。

去年,她跟他刚刚拜堂,他骑马带着她回草原,在路上遇到了歌琳,他猛然勒马,也不管她差点滑下马背,跳下马就狂喊着“小歌小歌”朝那个女人飞奔而去。

而她是他的新嫁娘,是他的新嫁娘啊!

离那时已经过去大半年,她一点点地争取着他的心,她尽力地做个好妻子,只为了得到丈夫的那一点点爱与尊重。

她能感觉到他对她,也在一点点地接受,从最初迫于师命娶她,到后来对她的好感渐深。

可是,她的每一步都那么艰难。

到头来还要被歌琳甩这一耳光。

从小到大,这是她第一次挨打。

父亲那么厌恶她,可也从未打过她。

大娘那么苛待她,可也从未打过她。

三叔猥亵过她,但没打过她。

她一个拜过天地、拜过高堂、明媒正娶的妻,还要被丈夫的小妾打耳光。

这种事情在梁国世家大族传出去,该是多大的奇耻大辱。

她恨得全身发抖,用力抓住杨柳的树干,尖尖的指甲在树干上抠出一道道痕迹,下唇咬出了血,新鲜的血和着已经凝固的血,被长滑而下的泪水一冲,在嘴角染出一道刺目猩艳的血色泪痕。

就在这时,绿光点点摇曳的柳枝,被轻轻拂开。

一张干净纯白的绢帕递到面前。

她惊诧地抬眸,触到了一双淡蓝色的眼睛。

刹那间,仿佛触到了温暖的海水,阳光照耀着海面,温暖的海浪缓缓荡漾,深浓,柔情,关怀,将她整个人包围。

那一瞬间,她用了怎样的意志力,才没有扑入勒内的怀抱!

由于用力太猛,她的双手不住颤抖,几乎接不住他递过来的绢帕。

他从未见过她这般失态,在他印象中,她永远是冷静的,安宁的,孤寂的。

他犹豫了一下,突然大起胆子,手拿绢帕抬起来,替她擦拭脸上的泪水和鲜血。

她惊呆了,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停止了。

他手势无比轻柔,淡蓝色的眼睛专注地望着她的唇角,花瓣般的唇,他从没见过这么美的唇,心间的冲动一阵阵涨起又落下。

河风吹来,柳枝在他们之间飘摇,仿佛起了一场氤氲的绿烟,让一切都朦胧了起来,宛如梦境般缥缈。

河水淙淙流动的声音,像一曲轻柔婉转的旋律,在梦境边缘缭绕。

风里有水意的清新,还有初夏的花香,芬芳迷离,丝丝缕缕。

“都给我住手!”一声暴喝,惊破迷梦。

这是奕六韩的声音。

勒内剧烈一抖,连忙收回手臂,将绢帕攥成一团正要塞进袖子,苏葭湄抓住他的手:“我拿去洗。”

他放手让她拿走绢帕,却突然反握住她的手,俯身看住她,用动情的汉语说道:“夫人,珍重自己。”

她避开他淡蓝色的眸子,别过脸,咬唇强忍住泪水。

忽然手上一松,她转回头,手里只剩那张绢帕,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柳烟深处。

河风徐徐,柳枝轻摆,若不是她手中捏着一张绢帕,她会以为刚才是梦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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