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绢帕的秘密
苏葭湄走回来的时候,刚才围着的人群散开了,大军继续筑栅建寨,比武场中垂首跪着二人,分别是葛冲和阿部稽,武器放在地上。
奕六韩负手站在他们面前,怒声训斥:“军中严禁斗殴,你们不知道吗?!阿部稽,我让你指挥大军扎营,你他娘跟人打起架来!”
“我见葛冲对公主刺出一枪,便来阻拦。”阿部稽头颈低垂,声音却依旧冷冽桀骜。
“叶将军!”葛冲跪地拱手,声音坦诚洪亮,“野利公主打我家小姐,我只想胁迫她后退,绝无伤她之意。”
“放屁!保护女主人用得着打成这样?!”奕六韩怒吼,额头青筋暴突,用力地指着两人,“这么多人擅离职守在此观看,你们打得可真精彩,啊?!军纪里都怎么说的,给我背出来!”
“两人赤博,军棍五十。持械而斗,军棍一百。若有伤残,军棍一百五。若有死亡,偿命不贷。若聚众斗殴,军棍两百。”
阿部稽用野利语,葛冲用汉语,两人同时背了一遍。
“幸亏未到前线,若是战事紧急,你们这样会延误战机,那就是死罪!”奕六韩狠狠指点着他们,侧首喊来亲兵,“各赏军棍一百!”
“夫君,请从轻发落!”苏葭湄裙裾轻飘,走到奕六韩身边,仰望着他。
“汗王,我愿为阿部稽领受军棍!”勒内冲进场中跪下,以手按胸。
听到这个声音,苏葭湄的眼睫颤了颤。
“汗王,请你饶恕阿部稽!从轻发落!”柳书盈也流着眼泪跑入场中,扑通跪下。
一袭金色披风移步过来,站在奕六韩面前,直视着他:“饶了阿部稽吧,是我的错,都是我惹起的。”
奕六韩慢慢侧过脸来,盯着歌琳,眼里升腾着黑沉沉的怒焰:“你为什么打她?”
“她骗了我们!”她悲愤地喊起来,“她家的兵杀了我们好多野利人!”
“跟你说了多少次,这不怪小湄!”奕六韩陡然提高声音,厉吼,“这事已经过去了!小湄父亲的旧部平乱有功,日后要为我叶家效力。旧仇宿怨,休要再提!”
歌琳咬着牙,不敢再顶撞,只能恨恨斜了一眼站在奕六韩身边的苏葭湄。
“你给小湄道歉,我就饶恕阿部稽!”奕六韩稍抑怒火,声音放缓。
歌琳噘着嘴,一扬下颌:“我不跟抢我男人的贱货道歉。”
“小歌!”奕六韩气极,“那你休想我饶恕阿部稽!”
歌琳一跺脚:“好啦,我给你的骚狐狸道歉,你别打阿部稽了!”
“你先道歉。”奕六韩一字字下令。
歌琳扁扁嘴,一掀披风,走向苏葭湄,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盛气凌人:“对不起!”
“不行,说汉语!”奕六韩斥道,“用汉语说,我不该打你,请你原谅我!”
“我不会!”歌琳一梗脖子。
“不会就跟着我学!小歌,只有几日就要见到我父亲了,你不会汉语怎么行?”奕六韩眼中忽然有沉重的忧虑,深深望着歌琳。
马上要带心爱的女人去见生父了,草原是回不去了,他能否在梁国立足,能否开始新的生活,都取决于将要见到的父亲。
可是小歌这个样子,她真的能取悦父亲吗?
奕六韩无比担心。
小歌,你明白我的担忧吗?
你明白我对你的心吗?
他这样深深望着她,目光里的深意冲击着她的心房,歌琳蓦地震动了,酸楚道:“好,我学,你教我说。”
奕六韩用汉语说:“对不起,我不该打你,请你原谅我。”
歌琳艰涩佶屈地学了一遍,奕六韩再教,第二遍歌琳说得熟练一些了。奕六韩用下颌指指苏葭湄。
歌琳咬咬牙,用刚学会的汉语对苏葭湄道:“对不起,我”
“跪下行礼!”奕六韩吼道。
“哼!”歌琳气冲冲地哼了一声,想了想,还是以野利女人的礼仪,单膝跪地,双臂交叠,俯首行了一礼,“我不该打你,请你原谅我!”
苏葭湄脸上指印赫然,高高肿起,她森冷地盯了歌琳半晌,忽然淡淡一笑,宛如寒烟四散:“我是明媒正娶的嫡妻,岂会和偏房小妾计较?”
奕六韩一听,扶额苦笑。
“骚狐狸说了什么?”歌琳疑惑地蹙眉,歪着头问奕六韩。
奕六韩扯了扯嘴角:“小湄说,嫁给这么俊的郎君,做梦都在笑,为何我们就不能欢乐共夫?”
“欢乐个屁!”歌琳气得咬牙切齿,揪住奕六韩的衣襟,“你给我搞清楚,我是为了阿部稽,才跟你的骚狐狸道歉。军棍还打不打?”
奕六韩扫一眼仍旧跪在地上的阿部稽和葛冲:
“暂且不打,记在两人头上,到了瀛关,立功赎罪吧!”
夜幕下的营地,篝火点点,刁斗声声,围栏里的军马打着响鼻,值更兵士的身影在一座座营帐间走动。
阿部稽巡完岗回到寝帐时,看见抱膝坐在地毡上的丽人,不禁心头一阵柔情荡漾。
柳书盈在烛光下抬头,眉弯初月,眸盈秋水,淡淡烛光为她镀了一层光晕,更显得肌肤莹润,明艳动人。
一见他进帐,她连忙起身迎上,而他伸手一揽,就将她横抱于怀,走向床榻。
烛光仿佛温柔的水波在床榻周围漾动。
身体深处,有汹涌的激流不断涌上,一直肆虐到整片灵海……
“书盈,我爱你。”云雨之后,他依然紧紧搂着她,反复爱抚她,在她耳畔一字字,低沉而深情地说。
他请教过奕六韩,汉语里表达男女之间最深的感情,是哪个字。奕六韩说,那个字叫做“爱”。
柔情与感动如海潮铺天盖地而来,书盈紧紧搂住他的脖颈,流泪道:“对不起,阿部稽,不能把第一次给你。”
他粗糙的大手顺着她柔滑如丝缎的裸背轻抚,给她带去一阵阵酥麻的颤栗:“书盈,不怪你,怪我没有,早遇到你。”
她的眼泪顿时更加汹涌,炽烈的爱意从身体深处喷薄,将她的肌肤变得滚烫。
他感受到她的渴望,立刻起了反应。与她深深融合的愿望,再次席卷他的身体,让他又一次蓄势待发。
就这样,一次又一次,潮起又潮落。
直到她终于开口道:“不行了,阿部稽,今晚我还要到苏夫人那里去。”
“为何?留下来,书盈。”他紧紧抱着她不放手,低沉沙哑的声音里,透着深不见底的爱意,以及强劲无匹的悍猛。
“夫人今天被公主打耳光,后来又被公主从汗王的寝帐赶出来,她今晚肯定孤枕难眠。”想到可怜的苏夫人,身为侍女的柳书盈唯有叹息。
“我跟汗王说,打完仗,我娶你。”阿部稽用不熟练的汉语一字一顿地说,“书盈,不用做侍女。”
“哎,阿部稽,夫人待我很好的,说是侍女,其实待我亲如姐妹。”柳书盈轻抚深爱的男人英俊的面庞,“你今天为了歌琳公主出头,苏夫人……”
“阿部稽头领,沙列鲁求见!”外面亲兵的声音传进来。
沙列鲁已经不是头领了,奕六韩为示惩罚,让他在阿部稽的左营当一个最下层的小校。
听到沙列鲁这个名字,柳书盈本能地一凛,不安地看向阿部稽,阿部稽披衣起身,安抚地按住她的肩,“我出去看看,你等我一会。”
灯烛轻摇,帐外隐隐传来战马喷鼻声和巡逻士兵间的切口号令声。
柳书盈等了好一会,阿部稽才掀帘入帐,柳书盈站了起来,神情紧张,“怎么了?沙列鲁找你何事?”
她很害怕,怕沙列鲁又要搞什么名堂,阻止她和阿部稽在一起。
阿部稽立刻感应到她的担忧,不由笑了,“他向我求令牌。”军营的规矩是营和营之间不允许乱窜,如果有事要跨营,必须要有统帅的令牌,还要知道今晚的切口。
他搂过她,手插进她漆黑如丝缎的秀发,眸中闪着桀骜与霸气,“书盈,放心。以后,我们,在一起,谁他娘这个词是野利语也管不着。”
阿部稽和柳书盈缠绵无尽时,中军大营的一座营帐内,苏葭湄在低头收拾衣物。
这些日她都住奕六韩的寝帐,今晚歌琳住进去了,把苏葭湄的东西,一样一样全部扔了出来。
苏葭湄站在奕六韩的寝帐门口,带着唐虞和书盈,在奕六韩派来的亲兵帮忙下,将被扔出来的行囊和用具,默默地捡起来抱走。
奕六韩本人一直没出现,四处巡营,检阅岗哨,看望各级将士,根本抽不出时间。
但是他派亲兵来帮苏葭湄搬行礼,另行安排一座军帐住,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他今晚是要歌琳侍寝的。
昨晚她还在他身下婉转承欢,他要了她那么多次,对她是那样的迷恋,今晚就换成了歌琳。
想到这一点,苏葭湄只觉透彻肺腑的寒心。
一旁的唐虞,一壁打开行囊,拿出随身用具和衣物,一壁絮叨不休:“书盈说她去看看阿部稽就过来,这一去就不回来了,大概今晚也不会再回来了。
她和阿部稽分开这两个月,每天要念阿部稽的名字一万遍,洗着洗着衣服,突然就停下来,抬头叹口气,自言自语不知道阿部稽这会在干嘛,是不是正在战场上,会不会受伤啊……。
她最经常做的动作,就是用手轻抚胸间挂着的阿部稽的耳环哎哟妈呀,肚子好疼!嘶、嘶、嘶……”
唐虞弯腰捂着下腹,痛得龇牙咧嘴:“糟了,吃坏肚子了!夫人,我去去就来!”捂着肚子就冲了出去。
扎营临时挖的茅厕在中军大营最远端,苏葭湄估计唐虞不会很快回来,自袖中摸出那方绢帕,在灯光下怔怔看了许久。
那双淡蓝色的眼睛在灯影下浮现,柳枝摇曳,如梦如幻。
被失望和寒意浸透的心,轻轻地漾过一丝温暖至少,这个世上,还有一个人会关心她,在意她的感受。
这一点点的温暖,让她凄恻的眉目,重新扬起了坚强与孤傲。
从帐篷一角的木桶里舀了水到铜盆中,将绢帕泡进去,蹲在地上搓洗起来。
“妈呀,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帐帘突然啪地被人掀开,唐虞的声音传了进来,充满惊惧。
苏葭湄连忙用身体挡住铜盆,可是唐虞已经看见了,她以为夫人又背着侍女在洗经期的脏裤子,住在玉井山时,夫人经常这样,于是冲过去,一把推开苏葭湄,抢过铜盆:“夫人,让我来洗吧!”
苏葭湄被她推得坐在地上。
“咦?夫人,这……”唐虞从水里拧出绢帕,瞪大了眼,“这不是兰茵的手帕吗?”兰茵,勒内的汉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