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杨县地处幽州西北,位置偏僻,三年前曾闹过一阵匪灾。
那时县里组织民兵抗匪,顾长念这一米八五的大高个,是灭匪中的一员猛将。
仗着一身力气和悍不畏死的暴脾气,砍了七八个匪徒有余。
当年还被县老爷当作宣传对象,狠狠的出了一回名。
虽然当年杀的匪徒是普通人,但这些家丁也就是壮实点的普通人,最多练过几手。
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若说他们仗着人多想耍横,在平常人面前或许行得通,在这里可行不通。
原主本就是莽撞人一个,真正杀过人,身上带着凶煞气。
顾长念虽是来自异世界的大学生,但家乡有句俗语,“吃得苦、耐得烦、霸得蛮、不怕死、了得难”,亦是血性男人,非怂瓜蛋子。
换作任何一个世界,都是同样的道理,人善被人欺。
不怕他们动手,就怕他们不敢动手。
按照大舜的律法,入屋行凶者,主家打杀他们,是一点罪责不用担的。
王连盛见顾长念一言不合拔刀插地,想起当年这人砍杀匪徒的光景,挥刀的时候可是真不客气,砍断匪徒手脚眼睛都不带眨一下,不由得后脊骨生寒。
脸色青一阵红一阵,赶忙挥手让壮丁退去一旁。
转而换成一副笑脸,从胸口拿出早准备好的另一张地契来。
“跟顾哥你开个玩笑而已!你咋还当真了!”
“那种地契,能给你签么?”
这种狗腿子,虽然是富户的人,在地界有几分势力。
可民不与商斗,商不与官斗。
县老爷稳坐钓鱼台,看着商户们去办事不假,但也有个前提。
你不能把事情闹大,闹到知府、王爷、陛下的耳朵里去,否则没法向上头交差。
见吓唬不住顾长念,王连盛赶忙拿出另一份地契,递给顾长念。
顾长念扫了一遍,这张地契还像点样子。
六十石一亩,买断自己的几亩荒田,也不用他种,自然有人去管。
显而易见的是,王连盛早就有所准备,因为给出的是买断,知道以自己的性子,是不会给王员外打白工的。
目的已经达到,顾长念初来乍到的,自然是见好就收。
连二狗等人虽净是些仗势欺人的无胆鼠辈,可硬跟人打杀到底亦无必要,没到那个地步。
接过王连盛手里的红泥,顾长念按了个手印。
“早这样不就完了?大家都是帮陛下作事,你瞎扯什么呢?”
“顾哥说的是。”
王连盛点着头,心里却在悱恻。
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改他娘的哪门子的稻?
呵呵!
这话要是当着外人的面说,你看我怎么治你!
无奈这里都是自己带来的人,就算上了衙门,因为要避嫌,也无法当作证据呈上采信。
一般而言,倒是无所谓。
凭老爷跟县老爷的交情,无须避嫌亦能把案子办死。
可二兄弟的情况,稍微有些不同。
顾长念虽没读过多少这个世界的书,可本来就是大学生,自家老哥历来的志向又是入朝为官,立志改变荒乱无度的世道,大舜律法之类的东西门清。
耳濡目染之下,他对大舜律法,特别是涉及自身安危的条款,也是比较熟悉的。
“拿着东西滚!把粮食分作五份,一份送到我家里,另外四份换成现银。”
“当然当然!”
王连盛接过地契,满意的赔着笑。
来之前老爷交代过,能唬则唬,能骗则骗,唬骗不了就好生对待。
因为顾锦元前段日子拜了个好老师,日后万一真进了白泽书院,当了大官。
那就是开罪不起,还得巴结的人物,须给人留一分余地才是。
莽夫好对付,读书人不好对付啊!
“对了顾哥,还得向你道喜呢!”
“道什么喜?”
“你还不知道吧?你哥最近在康邺城,拜了霍以霍大人为师呢!”
“霍大人?没听说过。”
自父母亡故后,兄弟二人分工明确。
顾锦元身体瘦弱多病,博闻强识,负责读书,日后打算入白泽书院,然后找机会做官。
顾长念虽然不傻,但生活重担之下,只得卖力气打猎养活兄弟二人。
他们感情极好,约定了来日若是有一人飞黄腾达,必定同享富贵。
当然啦,十年前顾长念才十岁,顾锦元年纪大两岁,也不过十二岁,还是个病秧子。
凭他们自己,肯定是够呛的,还免不了有乡里乡亲的救济。
这也是顾长念愿意豁出性命剿匪,顾锦元想入朝为官,改变现状的原因之一。
顾长念不曾听说霍以的名头,但连二狗话里话外的意思,霍以似乎是个大人物。
适才他认怂的那么快,必然也有这个原因在。
“霍大人以前在朝为官,官居四品,如今有三个学生,都是朝堂命官!你哥跟了霍大人,日后前途无量呀!”
“嗯,这倒算是个喜事。”
囊中羞涩免进城,朝里无人莫做官。
哪怕是在这个有修行者的世界,道理也是一样的。
看来自家老哥还是很争气的,这已经在为入朝为官做准备了。
顾长念默默点头,神色缓和了些。
“行了,滚吧。”
“哎!那我就先走了!”
望着一行人离开的方向,顾长念一手按在刀柄上,眉头紧皱。
那个方向,可不是回南杨县的方向。
离开之时,连二狗捡起自己丢掉的第一份地契。
这种丧良心的地契,不是给自己签的,那就是给好欺负的人家签的。
别人或许他懒得管,可连二狗去的方向,是柳大娘家。
父亲被拉去充军,最难熬的那阵子,兄弟二人让善心的乡亲们轮流接济了起来,柳大娘正是其中一位,还是出大力气的一位。
天天混饭吃不说,就差跟她和她十来岁的孙子住一起了。
孤儿寡妇的,柳大哥虽然年长自己五六岁,可平日里就是个老实巴结的种地汉。
这......
顾长念低头瞄了一眼自己的左手,小臂仍然僵硬如铁,隐隐刺痛。
大臂倒是能动,但真动起手来,派不上多少用处不说,只会徒添累赘。
管的话,不是自家门前,连二狗若是恼羞成怒,真动起手来,自己不占法理。
不管的话,心里又过意不去。
沉立了好一阵子,直到王连盛一行人骑着马消失在山角的阴影里。
顾长念单手拔出刀,转身回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