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停在了宫苑辉夜老宅外的停车场里。
“你不冷么?”
在把车子的排挡杆挂到一档,拉起手刹后,宫苑辉夜一边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一边转过头去望向了陈牧。
作为接下来可能要合作半个月乃至更久的关系,她也意识到了他们还是需要拉近些距离。
她褐色的眼瞳里多了几分疑惑。
他身上穿着的依旧是与宫苑辉夜碰面时的那身长袍,在这样的天气里,这一身看上去并不厚实的长袍,轻便是轻便了,但保暖效果显然堪忧。
“不冷。”陈牧也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这身长袍挺暖和的。”
“那就好,湿冷的天气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过。”宫苑辉夜顿了顿,微冷的声音略微温和了一些,“很容易感冒。”
“谢谢关心。”
陈牧老老实实地选择了低头道谢。
既然对方提到了她选修的是医科,那按照眼下她的这个语气,他已经能够大致想象出对方选修的具体方向了——临床医学。
两人从车上下来,陈牧跟在了宫苑辉夜的身旁。
五十厘米的间隔距离,不算太远,也不至于太近。
*
望着陈牧和宫苑辉夜走进老宅的背影,年轻的刑警放松的把双手搭在了方向盘上。
他有些不耐烦的低声抱怨了一句,“比起这样无聊的保护行动,我还是更倾向于去追查前些天的那个案子,找那些溜得很快的‘偷渡客’,至少后者还能有所收获,不会在这里干等着浪费时间。”
“不过,也挺好的。”年轻的刑警话锋一转,旋而露出了一个笑容,“就当放了半天假。”
“你已经忘掉我教给你的第一课了吗?”
坐在副驾驶的年长一些的刑警歪过头,看向了自己的后辈,他眉头紧锁,那双隐藏着岁月沟壑的眼眸底掠过了一抹警告。
在他看来,心态上一旦漫不经心,就很容易出岔子。
在刑警部门干了这么多年,作为一名老牌刑警,他很清楚什么时候该放松,什么时候理应保持警惕。
“永远保持谨慎。”
年轻刑警的回答几乎是条件反射。
话音落下,他也意识到了自己刚才心态上的问题。
在深呼吸几次,调整好状态后,年轻刑警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一盒香烟,抽出一根来递给了对方,“前辈,来一根?”
“不必了。”年长的刑警摇了摇头,解开自己的安全带,接着递给年轻刑警一个保持警惕的眼神,“擦亮眼睛,我们也跟着进去。”
他是不相信宫苑辉夜在电话里的那个说法的。
不属于精鬼,更不是本地的那些妖怪,那样的超自然生物怎么可能存在?
只是,部门老大都发话了,那他也就必须得尽到责任才行。
哪怕这一趟等同于白跑。
*
走进宅子的大门,沿着由鹅卵石浇筑而成的小路向前,陈牧下意识地打量起了周围的环境。
这幢老宅和他遇上牛头兵的那幢古宅布局极为相似,或者说,日式古宅的风格基本就是那样,大差不差。
在小路的两旁,那由柔软的砂砾分割出的延展外,是一看就颇有年头的枫树,金红色的枫叶在树枝间摇摇晃晃,稍远些的庭院中,掉落的枫叶已然铺满了整个地面。
似乎是注意到了陈牧的打量,宫苑辉夜稍稍放缓了步调。
一阵冷风吹过庭院,枫树的叶片互相碰撞,传出了阵阵哗啦啦的声音。
宫苑辉夜停下了脚步,抬起头来,看向了天空,刚才浓厚的乌云已然遮住了大片天际。
“要下雨了。”
她这样说道,然后重新迈开了步子。
两人走上了缘侧,鞋底踩在木质走廊上的嘎吱嘎吱的声音格外清晰。
“说起来,你为什么要住在这里呢?这里是很漂亮。”陈牧顿了顿,“但这里距离你的公司其实算比较远的。”
“我在这里住了很久了,从搬出那里开始。”宫苑辉夜淡漠的语调里多出了几分耐人寻味的意思,“不过。”她话锋一转,“那都是过去了,没什么好提的。”
陈牧没有搭腔,保持了适时的沉默。
对方不想讲,那就不要去问,他和她之间的关系还没亲近到那一步。
在一间关闭着的居室前,宫苑辉夜停下了脚步,“你稍微等我一下,我去拿个东西,然后我们就离开。”
“好。”
陈牧点点头,目送着打开居室门的宫苑辉夜走了进去。
他转过身,望向了庭院内,一个神官打扮的年轻男人似乎正在布置着防御术式。
灰蒙蒙的天光依旧没有完全照亮居室内,但这点可见度已经够了,对于宫苑辉夜来讲,这处宅邸她已经生活了好久好久,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宫苑辉夜走到了居室的最里面,接着停下脚步,拿起了柜子上的相框。
她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回来过了,柜子上已经积了一层淡淡的灰尘。
借着不算亮的天光,她拿出衣兜里的手巾,温柔的擦拭起了相框,动作轻柔的就像是在抚摸某件珍宝。
画面中,是一位身着和服的女性和一位短发小女孩儿,女人的表情放松,神色温柔,短发小女孩儿的笑容同样灿烂。
只是,这张照片应该是被剪裁过的,本该合适的相框却是多出了黑底的一部分。
轰隆。
窗外,闷雷滚动的声音传来。
宫苑辉夜拿着照片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曾经的那些画面又一次不受控制的涌入了她的脑海。
她的家庭原本幸福而美满。
父亲是宫苑株式会社的社长,工作努力,认真,对待母亲温柔而又体贴,也关心、关爱她,那时候的她开朗、外向,对什么问题都会以最乐观的心态去面对,总觉得没有什么事情能够难倒她。
直到那一天的到来。
那段时间,父亲总是早出晚归,回来的时候,身上总有股刺鼻的酒精味儿和浓烈的香水味。
她以为那只是避无可避的社交酒局,就像曾经父亲去过的那些酒局一样。
直到某次她看到了母亲偷偷落泪时的模样,她意识到了事情可能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她追问母亲,可母亲什么都没有说。
那个晚上,闷雷滚动,巨蛇般的粗壮闪电撕开了整个夜晚,她记得下了好大好大的雨。
从那时候开始,母亲挂在脸上的幸福笑容越来越少,父亲的脾气也一天比一天暴戾,往昔几乎不存在的争吵开始充斥了这里的每一寸空气。
似乎是因为雨天的关系,一向身体不错的母亲得了重感冒,父亲不知道从哪儿弄回来了能‘调理体质’药汤,每天守着母亲喝下去。
一个月后,母亲突然病倒了,被紧急送往了医院。
尚且年幼的她和父亲一起去了医院,在医院走廊内等待着父亲与医生会谈结果的她,没能等来一个好消息,只等来了一个最坏的结果。
在回家的路上,开着车,面无表情的父亲突然笑了,笑得很大声,笑的也很丑陋,就像是酝酿了许久的阴谋终于得逞了一般。
第二天,满面春风的父亲带着一个陌生的女人进了家门,他似乎早就在等着这天了。
那个花枝招展的女人让她很讨厌,可父亲却只说让自己好好和她相处。
那时候的她,忽然意识到了,那场让她觉得好大好大的雨根本就没有停。
不久后,母亲的身体越来越虚弱,那满头的黑发变成了银丝,光滑的肌肤愈发粗糙,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在她的执拗下,医生告诉了她实情,她的母亲可能撑不过这一个月了。
她想礼貌的道谢,可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有那从眼眶蔓延而出的泪水和止不住的呜咽。
在一场持续了五天的秋雨后,母亲永远的离开了她。
他甚至没有参与母亲的葬礼,在母亲离开的当天,就驾着车带着那个女人迎着雨离开了这里,她们抛弃了这个家,也抛弃了她。
从那场雨开始,父亲这个概念便消失在了她的生命中。
人渣,是对他最贴合的蔑称。
在那之后,曾经往来密切的亲戚跟着便断了联络,对自己极好的老师也开始忽略自己,甚至于和自己关系不错的那个姐姐也冷冰冰的疏远了自己。
或许就没有什么人值得信任,‘利益’这个概念,似乎是她理解的太迟了。
之后,她的奶奶来到这里,照顾起了她。
可在她考上大学的那一年,奶奶也永远地离开了她。
呲啦。
闪电击撕碎了阴翳的天空,片刻后,震耳欲聋的闷雷滚动声响彻了整片天际。
寒风透过打开的居室门涌入了室内,凉意让宫苑辉夜本能的哆嗦了一下,思绪瞬间便被扯回了现实。
“你没事儿吧?”
陈牧觉察到了宫苑辉夜的不对劲,本该站在门口等待着的他走进了居室内。
“我没事。”
背对着陈牧的宫苑辉夜深吸了口气,把自己软弱的那一面重新塞回了心底。
她早就下定了决心,从她夺回宫苑株式会社的那一刻开始,她会藏好一切的软弱,戴上必要的面具,理性的去思考得失,以利益为天秤来衡量自己和别人的关系,让自己的心和外界保持一个足够的安全距离。
藏身于阴影中的它举起了弓弩,瞄准了她的心脏。
踏踏踏。
脚步声响起。
“我们马上就离……啊!?”
宫苑辉夜转过身,她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以为陈牧是来催自己的,下意识地想要解释一句。
可还没等她把话说完,他的身影便于瞬间拉近。
雨声掩盖住了弓弩隐秘的破空声,数米的距离转瞬即逝。
陈牧拽住了她的手腕,把她往自己的身后一带。
在力的作用下,宫苑辉夜只感觉到自己的视角有了一百八十度的翻转。
汀,汀,某种金属碰撞的刺耳声传出。
在昏暗的房间里,她视线的余光中,她看到了散发着悠悠寒光的长刀上溅出的火花,以及一声她也不太确定的,似乎是什么东西被弹射回去了的声音。
陈牧表情冷峻,丝毫没有掉以轻心,横刀立在身前,拽着宫苑辉夜迅速的后撤离开房间。
在光线晦暗的室内,对上它们,无疑是最坏的选择。
“得罪了。”
待到两人退回到可视条件相对较好的庭院内后,陈牧这才松开了握住她手腕的那只手,道了声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