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俅的禁军东进徐州的时候,中都的权贵们弹冠相庆,他们觉得太平军大难临头,猖狂不了多久。
然而,现实很快打脸。
太平军在极短的时间内攻破了兖州,拿下了龚县,更逼迫高俅连退近百里。
若非种师中的十万西军及时出现,说不定高俅都有全军覆没的可能。
也正是从见到十万西军的那一刻起,中都权贵才停下了收拾细软的动作,转而悬赏乡勇,他们甚至打算在西军大胜太平军的关头分一杯羹。
只可惜,种师中也败了!
十万西军没了!
更要命的是现在连中都都丢了。
这让之前还舍财募兵的士绅们情何以堪?
没办法,趁着方腊的屠刀还没有挥下来,赶紧伏低做小吧。
钱财、田地,毕竟都是身外之物,若能保住身家性命,便是都舍了也值得!
想到这里,一众士绅都向太平军表达捐献物资、钱财的想法。
对此,方腊自然不会拒绝。
只是眼下太平军还有另外一场大事,顾不上这些士绅大户。
方腊匆匆用过早饭之后,需要在城外举行一场公祭仪式。
公祭的对象是自兖州一役以来战死沙场的将士们。
有宋一朝,重文轻武已是惯例,便是边关大将在文臣眼中都是上不得台面的货色。
至于寻常军卒,更是蔑称为“贼配军”。
因而,朝廷可能会缅怀某个文臣,却绝对不可能祭奠寻常军士!
不过,方腊从来不走寻常路。
自从青溪举事以来,每当战事结束,太平军在论功行赏的同时都会将战死者的信息登记造册。
如果时间宽裕,会有军将主持公祭仪式。
所谓的仪式流程很简单,便是将士卒的尸首火化,留下他们的骨灰与军牌,若情况紧急,来不及焚烧尸体,那便带着战死者的随身物品,回乡后连同军牌一起交予其家人。
眼下,建在江宁城的英烈祠里正供奉着所有战死沙场的将士姓名,每逢重要节日都会进行祭祀。
目前,在中都城外进行的就是焚烧尸首的仪式。
过程并不复杂。首先由各部将官讲述战死者的事迹、功勋,然后由方腊亲自赞颂战死者的英勇,并郑重承诺,死者的家属会得到相应的犒赏以及荣誉,最后点起火焰,全军默哀。
与汉式古法相比,方腊这出仪式显然上不得台面,然而,对于太平军将士以及战死者的家属而言,这是吴王爱护军士的表现,对于观望的中都官员而言,这更是展现太平军凝聚力的时刻。
随着地盘的连番扩大,方腊麾下的人才早已不敷使用,眼下对于主动投靠的地方官吏,方腊都是根据武德司前期探出的情报甄别使用。
只要不是大奸大恶之辈,短时间内都是官复原职,若是尽忠职守,说不定还有提拔的可能,当然了,若有偷奸耍滑、借机敛财之人,方腊也绝不会客气!
今日观礼的这些中都官员原本已经做好了伏低做小的打算,谁曾想,甫一接触,竟然要参加一场公祭仪式。
刚开始,自觉高人一等的官员们很是不爽,觉得方腊此举是在侮辱他们!
然而,随着仪式的进行,官吏眼中的不满逐渐减少。
当近万名太平军肃然而立的时候,那种众志成城的气势,瞬间压得官员们收起小觑之心,甚至不由自主地肃立而来。
不知是谁,忽而低声叹道:“不曾想方腊竟也有如此仁义之态,如此大军,怪不得官军不是对手!”
没多久,仪式结束,军士各自归营,而方腊终于得空见了这些中都官吏,“诸位,我本与朝廷有过约定,一切待收复燕云之后再作计较,可诸位也看到了,是朝廷撕毁盟约在先,甚至引狼入室,引得金人入内,杀得河北数十万百姓民不聊生,为此,本王不得不为民除害,宰了作恶的银术可一行!现在,本王占了中都,就绝不会再退一步!诸位之中,如果有心向朝廷之人,今日便可离开!除此之外,愿意为太平军效力之人,本王也绝不会亏待!”
方腊之所以亲自招揽本地官员,是因为中都作为重要的运输枢纽,是太平军进军汴京的重要节点。
如果能够稳住中都,太平军便可以以此为补给基地,进一步向西进军!
自从见识到朝廷的软弱之后,方腊便不打算再忍了。
赵宋可是传承百余年的正统,可眼下赵佶为了平叛,连借师助剿的昏招都出了,谁知道日后他还会做出怎样的蠢事?
与其瞻前顾后,倒不如尽快分出个了断!
今日参加公祭仪式的官吏,多数都是武德司筛选过可以使用的人,他们见识了太平军的武力,早已明白了形势——以朝廷的能力想要收复中都已经是难上加难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方腊给出的台阶,谁敢不踏?
当下有几人纳头便拜,“愿为吴王效力!”
剩下几十人虽然惊讶于同伴的无耻,却也不得不表态,“我等谨遵吴王号令!”
方腊微微一笑:“甚好,只要诸位用心做事,本王必有赏赐!”
众人自然感恩戴德。
眼瞧着目的已经达到,方腊便借口军务繁忙离开了这里。
此时,吕将站到了方腊所在的位置,他将城内的大小事项逐一分配到某人的身上,定岗定责。
有的人官职高了,职位却清闲了,有的人一心想要做些实事,也终于得到了机会……
在太平军超强的实力面前,这样的职责划分没有一個人敢提出异议。
也有人心中忐忑,看太平军这副成竹在握的模样,很显然对众人早有了解。
这未免也太可怕了吧?
太平军是什么时候盯上中都,盯上城内官员的?
恐惧是最好的催化剂,在这样无孔不入的威胁下,原本打算首鼠两端的官员当即息了另一个心思,开始谋算如何稳扎稳打,在方腊面前讨一份赏!
话分两头,方腊刚刚离开,迎头便撞上一名信使,“报,王上,河北急报!”
“拿来!”
方腊接过告急文书,当即脸色大变:“金人连破大小城池十余座,目标直抵汴京!”
石宝瞪大了眼睛,“王上,咱们可不能让金人抢了先,高俅的禁军是咱们杀的,种师中是咱们击败的,这眼瞅着就要大功告成了,哪能让金人摘了果子?”
林冲深以为然:“正是这个道理,朝廷丢了十多万大军,腹地空虚,正是趁虚而入的时候,王上,再接再厉,拿下郓州吧!”
郓州正是梁山泊原来的活动范围,如今,林冲等一众水浒众将重归故地,都想大展拳脚,一雪前耻!
方腊笑道:“也就是说,咱们要跟金人比一比,看谁先到汴京?”
“不错,正当如此,若让金人破了汴京,那才是华夏之耻!”
方腊微微颌首,“好,既如此,那便快些着手准备吧。”
“诺!”
金人全是骑军,他们攻城拔寨,靠的是蚁附攻城,靠的是“奸人”指路,因而,金人的行军速度极快。
与之相比,太平军就不一样了,金人可以肆无忌惮地取食于民,方腊却不能这样做。
要知道,眼下的金人只是抱着抢一把就走的念头,根本没有抢占中原之地的念头,而方腊可是想夺取天下的。
民心不可失!
若失了民心,太平军赖以生存的根基便成了无根之木,早晚会垮掉!
话虽如此,可林冲、石宝等人早已经恶战了一天一夜,若不休整一番,普通军卒根本撑不住。
在跟方腊商谈的时候,石宝甚至时不时打着瞌睡,忽又一个激灵看向方腊。
很显然,太平军已经到了极限了。
“诸位连番作战,很是辛苦,传令下去,休整一日,明日开拨!”
林冲虽想尽快夺了郓城,却也知道方腊的选择才是最正确的。
这时,吕将匆匆带来一名官员,“王上,这位是中都的黄瑜教谕,他愿意前往郓州,为咱们说降守将!”
方腊不禁来了兴致,黄瑜在没有任何消息的情况下,能够准确判断出太平军的行军方向,很显然绝非庸人。
“不知黄教谕可有把握?”
黄瑜尴尬一笑,“实不相瞒,郓州知州是黄某的岳丈,眼下吴王兵强马壮,想来岳丈一定可以认清形势,全力为吴王效命!”
方腊没想到还有这一层关系,“甚好!你需要些什么?尽管开口,本王酌情考虑!”
“还请王上答应下官,若郓州归降,可以准许官员、士绅自行离去!”
方腊微微颌首,“没问题,本官绝不强人所难,别说是士绅了,就算寻常百姓想要离开,我也绝不拦阻!”
黄瑜一揖到底,“谢王上!下官这边去了!”
“善!”
为了保证黄瑜的安全,同时对其加以监视,方腊还是派出了两名精锐予以护送。
好在从中都到郓州可以走水路,于是,黄瑜一行三人便坐了小船,晃晃悠悠地去了郓州。
此时,郓州刚刚得知中都失守的消息。
士绅、大户当即席卷家财,落荒而逃。
郓州知州宗柯更是忧心忡忡,“高太尉,贼人势大,我等该如何行事?”
高俅早已吓破了胆,“守城是你的事,如今高某已是败军之将,只想尽快回朝向圣君负荆请罪,除此之外,本官一概不问!”
宗柯闻言色变,“太尉要走?”
连番败北,高俅早就没了与太平军对战的勇气,“宗使君,本官要去大名府搬救兵,只要你多坚守几日,本官必至!”
宗柯当然明白,搬救兵只是高俅逃窜的借口,如果他当了真,只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太尉放心,本官誓死守卫郓州!”
“好,甚好,郓州有宗使君这等栋梁之才,这是百姓之福,更是社稷之福!”
一番吹捧之后,高俅担心事情有变,急忙带人离开了。
留在郓州的只有两千溃卒,算上原有的两千官军,城内满打满算只有四千兵马。
怎么办?
连种师中的十万西军都不是方腊太平军的对手,宗柯有何德何能守住郓州?
正头疼的时候,忽有亲卫禀报:“使君,黄教谕来了!”
宗柯深吸一口气,“快请!”
须臾,黄瑜来了。
“钰君如何了?”
钰君正是宗柯的女儿,黄瑜的妻子。
“岳丈宽心,钰君一切都好”
将众人支走之后,宗柯低声说道:“传言太平军杀人如麻,方腊更是食人无数,难道都是朝廷的缪言?”
黄瑜重重颌首,“朝廷对太平军畏之如虎,又恐士人投靠吴王,自然予以丑化!”
宗柯变了脸色,他从黄瑜的称呼中意识到了什么,“你投靠了方腊?”
黄瑜毫无愧色,“不错,眼下吴王大势已成,便是江山易主也在朝夕之间,岳丈,良辰择木而栖,莫要错过了!”
宗柯深吸一口气,“你是方腊的说客?”
“小婿只是怕岳丈误入歧途,所以才自告奋勇前来言明利害”
宗柯皱起眉头,“那你倒是说说看,方腊到底有何过人之处?”
“岳丈,你可知道,中都一夜易主,全都是因为方腊数月之前的一场布局?”
宗柯大为惊异,“竟有此事?”
“不错,由此可见方腊运筹帷幄,胸中自有丘壑!”
“可我听说方腊颇为敌视士绅,凡他治下,都要分田到户,这不是割我们的肉,放我们的血吗?”
“岳丈,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但凡主动投靠的大户,吴王虽会收取其田地,但往往会在其他方面给予照顾,据我所知,江宁有不少大户靠着烧刀子、香皂等物事赚了大笔的钱财,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
“吴王军势如何?”
不知不觉间,宗柯对方腊的称呼也变成了吴王。
对此,黄瑜心知肚明,“大军十万已至兖州、中都一线!其军锐气十足,战意高昂,百战之精兵也!”
这句话虽有夸大其词的成分在里头,但联想到高俅落荒而逃的行径,宗柯也不由得信了几分。
“若我降了吴王,吴王可有什么说法?”